苏州阊门码头的喧嚣比应天府更甚。
林砚戴着方巾，穿着半旧的青布衫，混在扛包的脚夫堆里。他肩上搭着条麻绳，学着旁人的样子喊：让让！让让！几个脚夫回头看他，见是个斯文书生，便笑着让开道：小郎君莫不是来寻活的？今日漕粮刚到，正缺人手呢！
林砚摆手谢绝，径直往码头西侧的茶棚走去。茶棚老板见他衣着朴素，只倒了碗粗茶：客官喝茶，两个铜板。林砚掏出钱袋付了茶钱，目光扫过茶棚里的客人——有算账的商人，有歇脚的水手，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位兄台，看你面生，可是外地来的？对面坐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朝他拱了拱手。林砚打量对方：约莫三十岁年纪，手掌粗糙，指节上有厚茧，应是常年劳作之人。他点点头：在下林砚，奉命来苏州查访官医局选址之事。
官医局？灰布汉子眼睛一亮，可是那个说要给穷人免费看病的官家医馆？他压低声音，我婆娘去年得了肺痨，吃了半年药也不见好，后来听人说有个游方郎中能治，结果被骗了二十两银子，病反倒重了...他叹了口气，若真有官医局，我们这些苦哈哈也算有条活路。
林砚心中一动，正想再问，忽听外面一阵骚动。两人走出茶棚，只见码头入口处围了一圈人，中间站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指着地上的箩筐破口大骂：谁把烂菜叶倒在我家门口的？我的药材要是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张老爷息怒！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连连作揖，这是码头上的规矩，各家商铺门口都得放个箩筐，收些零碎物件...
规矩？张老爷冷笑，我的药材铺做的是川广地道货，岂能与那些腌臜物什为伍？今日若不把这箩筐挪走，我就拆了这码头！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这张家老爷是苏州府有名的药商，仗着姐夫是知府，向来霸道...
林砚皱起眉头。他此行的目的本是考察阊门码头是否适合设官医局，如今看来，这里不仅商贾云集，矛盾也不少。正思索间，忽听身后有人唤他：林大人！
回头一看，竟是苏州知府王允。王允穿着藏青色官袍，面容清癯，见林砚愣神，笑着解释：下官奉沈大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他朝张老爷那边努努嘴，这张家老爷，确实有些棘手。
林砚拱手道：见过王大人。晚辈正想请教，官医局设在码头，如何应对此类纠纷？
王允叹了口气：阊门码头是块肥肉，各方势力都想插一手。张家老爷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压低声音，不过大人放心，下官已命人在码头西侧划出一块空地，远离商铺聚集之处，专作官医局之用。至于地痞滋事...他拍了拍腰间的令牌，苏州府的捕快，可不是吃素的。
林砚点头，又问：那百姓对官医局的态度如何？
大多是期待的。王允指向茶棚方向，刚才那位兄弟，便是码头上的脚夫，他婆娘正病着，巴不得早点有官医局。只是...他顿了顿，也有些人担心官府作秀，不敢轻易尝试。
所以，开诊首日的示范尤为重要。林砚想起沈渊的话，不如请些德高望重的郎中坐诊，先治几个疑难杂症，让百姓亲眼看到效果。
王允眼睛一亮：林大人此言甚是！下官这就去安排，把城里最有名的几位郎中都请来。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那张家老爷的药材铺，其实囤了不少假药。若是官医局能用真药治好他的亲戚，或许能让他有所触动。
林砚心中一动：王大人说的是张员外？他儿子上月染了天花，怕毁容不肯医治，可有此事？
正是！王允拍腿，那孩子烧得昏迷不醒，张员外急得团团转，却又怕种痘留疤。林大人若有办法，不妨一试。
林砚略一思索：晚辈略通医理，或可一试。只是需王大人帮忙引荐。
包在我身上！王允大喜，明日我便带你去张家拜访。
两人正说着，忽听码头上传来一阵锣鼓声。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官船缓缓靠岸，船头站着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林砚心中一凛：锦衣卫来苏州做什么？
王允脸色微变：许是来查办漕运贪腐案的。林大人，此处不便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林砚跟着王允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王允关上门，神色凝重：林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压低声音，近日朝中有人弹劾沈大人劳民伤财，说官医局是沽名钓誉之举。锦衣卫突然来苏州，恐怕...
林砚心头一震：难道是冲着官医局来的？
不好说。王允摇头，但下官以为，官医局之事，利国利民，纵有万难，亦当坚持。他看着林砚，林大人，你是沈大人的门生，此事还需你来主持大局啊。
林砚握紧拳头：晚辈明白。不管有多少阻碍，官医局都必须办起来！
窗外，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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