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玄牝之门
江南大学的腊梅总比别处开得早,冬至前一日的暴雪刚歇,生物园西侧的腊梅丛就绽出了碎金般的花。
虞明站在千年古槐下时,一片花瓣恰好落进他的衣领,带着雪水的清冽,顺着脖颈滑进毛衣,激得他轻轻打了个寒颤。他抬手去拂,指尖却先触到胸前温热的双鱼佩——
那是寒山寺归来后,他与海蓝蓝将各自的半块佩饰合二为一的信物,佩身刻着的“共生”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晨光穿过稀疏的槐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海蓝蓝就站在光影交界处,改良过的水族常服外层套着江南大学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银鳞绣成的内衬。
她的鳞片在晨光中流转着虹彩,那些半透明的菱形薄片随呼吸轻轻起伏,情绪波动时,靠近脚踝的鳞片会先隐作人类肌肤的细腻纹理,带着淡淡的珍珠光泽,待心绪平复,又迅即恢复鱼尾的流线形态,鳞片边缘泛着极细的荧光,像撒了把碎星。
“明哥,你看我这个。”她抬手晃了晃发间的学士帽,帽檐别着的珊瑚胸针在光里泛着暖红。
那是三月前他们在南海珊瑚林亲手打磨的信物,原料是明代沉船“致远号”的残片——当时他们跟着张教授的考古队去南海实习,在水深三十米的沉船残骸里发现了这块嵌着老珊瑚的木板,木板上还刻着极小的水族文“刹那”。
海蓝蓝用自己褪下的旧鳞粉末混合树脂,将珊瑚固定在银质针扣上,打磨时,虞明在一旁用佛印的微光为她照明,指尖的温度透过工具传递过去,让每道纹路都浸着彼此的体温。
此刻胸针上的“刹那”二字被摩挲得发亮,边缘的木痕里还嵌着几粒南海的细沙,是时光留下的痕迹。
虞明伸手替她扶正歪掉的帽檐,指尖刚触到帽檐的绒边,就被海蓝蓝的尾鳍轻轻扫了一下。她的尾鳍刚从雪地里划过,沾着细碎的雪粒,凉丝丝的触感透过手套传过来。
“国家水下考古队的装备到了,张教授让我们去实验室确认一下鳞片共振仪的参数。”
海蓝蓝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鳍扫过枯草时,鳞片边缘在雪光中幻化出人类脚踝的轮廓,露出一小截细腻的皮肤,上面还沾着片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又在瞬息间恢复鱼尾形态,雪粒落在鳞面上,化作晶莹的水珠滚落到雪地里,洇出小小的水痕。
虞明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双鱼手链上。那手链是用业障渊的黑曜石串成的,每颗珠子间都嵌着极小的鳞片碎片,是海蓝蓝特意为他做的——据说能通过业力粉末与佛印的磁场共振,预警危险。
此刻手链正泛着幽蓝的光晕,比昨夜在实验室观测到的频率快了三倍,光晕在雪幕中轻轻跳动,恍若远古深海的鲸歌,在寂静的空气里掀起细不可闻的涟漪。
他掏出手机,调出昨夜记录的寒山寺钟声频率图谱,对比着手链的光晕节奏,惊讶地发现两者竟完全吻合,像是跨越时空的应答。
“这频率……和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一模一样。”虞明将手机递到海蓝蓝面前,屏幕的光映在她的鳞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说明鄱阳湖那边的业力波动,已经和寒山寺的灵力场连起来了。”海蓝蓝的脸色微微沉了沉,伸手握住手链,鳞片的荧光与手链的蓝光交织在一起:
“奶奶说过,当守鼎人的佛印、水族的鳞片与千年古寺的钟声产生共振时,就意味着‘玄牝之门’快要打开了——那是连接现世与忆之海的通道。”
话音刚落,校园广播突然响起,淌出《水龙吟》的古琴曲。琴曲的泛音格外清亮,在雪帘中激起细碎的光尘,像被唤醒的萤火虫。
虞明的佛印突然发烫,胸前的双鱼佩也跟着震颤起来,他下意识地按住佩饰,视网膜上竟叠印出双重影像:眼前的现代玻璃幕墙教学楼,与一座明代的木质阁楼交叠在一起;穿西装的学子与身着宽袖长袍的守鼎人擦肩而过;图书馆的玻璃门变成了木质的格子门,里面架着的不再是现代书籍,而是一卷卷泛黄的古籍;连远处的操场,都化作了明代的演武场,场地上有身着甲胄的士兵在操练。而所有身影的胸口,都有一个模糊的双鱼印记,与他胸前的佩饰形状相同。
他踉跄着扶住身后的古槐,树皮粗糙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古槐的树干很粗,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渗出的黑色树胶在掌心慢慢凝固,竟凝作双鱼的形状。树胶的黏腻感透过手套传来,脑海中突然漫过一段泛黄的记忆,清晰得仿佛亲身经历——
万历二十三年,鄱阳湖口。他是守鼎人虞承泽,腰间挂着双鱼佩,立于“定波号”的船头。
湖面刮着不大不小的风,船帆被吹得鼓鼓的,双鱼佩在风中轻轻晃动,与水下传来的漩涡共振出青蓝的光纹。
他握着望远镜,望向湖面深处,只见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的水面下,千孔桥的轮廓缓缓升起,桥洞的形状像极了莲花的花瓣,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
“虞大人,您看那是什么!”船夫突然惊呼,手指向漩涡中心。
虞承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桥洞深处游过一条背鳍生莲的大鱼,鱼身有小船那么长,每片鳞甲都映着《水经注》的残文,“鄱湖之底,有玄牝之门,神龟守之,左眼为匙”的字样格外清晰。
他连忙展开随身的卷轴,那是泰伯后裔流传下来的《鄱阳湖秘录》,朱笔批注的“定波神龟左眼为匙,可启忆之海”刺入眼帘,落款处“泰伯第三百代孙虞承泽”的字迹,竟与父亲笔记本上的签名如出一辙,连笔锋转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明哥,你怎么了?”海蓝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虞明低头,发现掌心的双鱼树胶已经干透,贴在皮肤上,像一枚临时的印记。
雪粒坠在海蓝蓝的鳞片上,化作晶莹的水珠,每颗水珠里都倒映着古槐的年轮——那些被虫蛀的纹路弯弯曲曲,恰是鄱阳湖的水系图,从湖口到老爷庙,从千孔桥到水下禅房,与他在藏经洞见过的明代地图分毫不差,连水域深浅的标注都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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