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双鱼泣天图
第一张照片里,是宋代的渔火。一艘乌篷船停在江边,船头坐着一名穿僧袍的守鼎人,正在抄写《金刚经》,笔尖滴落的朱砂落在水面,瞬间化作一朵红色的莲花,莲花周围有几尾透明的鱼尾在游动,像是在守护着那朵花。守鼎人的侧脸与虞明有七分相似,胸前也有一个莲花印记,只是比他的佛印更古朴。
第二张是明代的霜雪。枫桥的石阶上积着薄薄的雪,一名水族姑娘正将一盏莲花灯挂在桥栏上,灯芯是用她自己的鳞片制成的,泛着淡粉色的光。她的耳后有一块胎记,与海蓝蓝的位置一模一样。桥的另一头,站着一名穿儒衫的书生,手里握着半块双鱼佩,正望着姑娘的方向,眼神里满是不舍。
第三张是清代的月光。诗碑前,一名书生与一位鱼女并肩而立,共同捧着一本《妙法莲华经》。鱼女的发间别着一支与海蓝蓝相似的鳞片发簪,书生的袖口绣着极小的鼎纹。书页间夹着一枚晒干的鱼鳞书签,书签上写着“待君归”三个字,字迹娟秀。
“他们都是我们的前世。”
海蓝蓝的声音混着第二声钟响,带着水汽的湿润,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雾珠,像哭过的痕迹。
她指向雾中一对正在分离的男女,男子穿着唐代僧袍,胸前的佛印与虞明的完全相同,女子的裙摆下露出鱼尾,手中紧握着半块双鱼佩。就在钟声落下的瞬间,他们手中的玉佩突然断裂,碎片落入水中,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雾气里。
虞明突然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他扶住枫桥的石栏,指尖冰凉,一段尘封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唐天宝十四年,他是寒山寺的僧人慧明,胸前佩着莲花佛印,是守鼎人的转世。
她是水族的公主阿蓝,鱼尾上的鳞片泛着珍珠般的光,为了躲避战乱,带着族人来到枫桥边引渡亡灵。
他们在一个满月之夜相遇,他在船头抄经,她在水中唱歌,歌声与钟声共鸣,化解了无数亡灵的怨气。
那时的寒山寺,僧人白天念经,夜晚敲钟,水族则在江面上放莲花灯,两者默契配合,守护着这片江面的安宁。
慧明会偷偷给阿蓝带寺里的素饼,阿蓝则会用鳞片粉为他泡制能凝神的茶。他们在诗碑前共读佛经,在枫桥边看渔火,约定等战乱结束,就一起去江南的水乡看看。
可安宁终究是短暂的。叛军的铁骑逼近苏州,他们听说寒山寺藏着能镇压邪祟的“鼎印”,便派兵前来抢夺。
为了保护寺里的僧人和水族族人,慧明必须启动鼎印的封印,而启动封印的代价,是需要一名水族血脉纯净之人作为“祭引”,沉入江底,永世守护封印。
阿蓝主动请缨。在子夜钟声响起时,她穿着最华丽的银鳞袍,站在枫桥边,对慧明说:
“慧明,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水乡的桃花。”
慧明握着她的手,泪水落在她的鳞片上,化作珍珠。他知道,这一去,便是永别。
封印启动的瞬间,江面上掀起巨浪,阿蓝的鱼尾化作一道银光,沉入江底。
慧明站在船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敲响了手中的钟,钟声里满是悲痛,却又带着慈悲。
张继恰好途经此处,看到了江面上的银光与漫天飞舞的莲花灯,写下了“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却不知那“客船”,其实是水族的“忆之舟”,载着阿蓝的魂魄,在江面上等待重逢。
为了纪念阿蓝,慧明在诗碑的背面刻下了“双鱼守夜”的印记,又将自己的佛印碎片嵌入碑身,希望能在未来的某一世,与她再次相遇。他终其一生都在寒山寺敲钟,直到圆寂的那一刻,手中还紧握着半块双鱼佩。
“明哥,你怎么了?”
海蓝蓝的声音将虞明拉回现实。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落在了石栏上,与雾气凝结的水珠混在一起。
“我记起来了。”虞明的声音带着哽咽,“唐代的那一世,我是慧明,你是阿蓝,是我亲手将你推入江底,守护封印。”
海蓝蓝握住他的手,鳞片的光芒温暖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记起来了。”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带着微笑,“我不怪你,慧明。那时的我们,都在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千年。”
第三声钟响传来时,张教授提着一盏水灯从寺里走了出来。水灯的灯罩是用贝壳制成的,里面的灯油泛着彩色的光,在雾气中格外醒目。
“这灯油是我用藏经洞发现的守鼎人佛印灰烬,混合水族鳞片粉末制成的。”他将水灯递给虞明,“传说能照见轮回的真相,现在看来,是真的。”
虞明接过水灯,将它轻轻推向江心。灯油在水面扩散出彩色的涟漪,涟漪所及之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更多清晰的画面。
诗碑上的字迹开始流动,“月落乌啼霜满天”的“霜”字,笔画渐渐拉长,化作“双”字;“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愁”字,最后一笔向上扬起,变成了“稠”字,仿佛在暗示着“双鱼重逢,情意浓稠”的命运改变。
海蓝蓝的指尖轻轻触碰水面,涟漪中浮现出更多的轮回片段——
民国二十三年,寒山寺外战火纷飞。一位戴眼镜的守鼎人,是江南大学考古系的学生,正在为一名受伤的水族少女包扎伤口。
少女的耳后有鱼鳞胎记,正是海蓝蓝的前世。守鼎人的医药箱上印着“江南大学考古队”的字样,胸前别着一枚莲花形状的校徽,与虞明现在的校徽一模一样。他为她处理好伤口后,将半块双鱼佩放在她手中。
“等战争结束,我就来娶你。”
可他最终没能等到那一天,在一次考古发掘中,为了保护文物,牺牲在了炮火中。
1953年的枫桥边,霜叶红得像火。两个孩子在诗碑前玩耍,男孩的掌心有一块红色的莲花印记,是守鼎人的象征;女孩的耳后有淡淡的鱼鳞痕迹,是水族的血脉。
他们手里拿着一块完整的双鱼佩,互相追逐着,笑声清脆。男孩突然摔倒,女孩立刻跑过去扶他,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那是他们的父母,虞明的父亲和海蓝蓝的母亲,只是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宿命,长大后各自成家,直到临终前,才在旧物箱里发现了那半块双鱼佩。
“原来我们的缘分,从来不是从大学开始的。”海蓝蓝的声音带着哽咽,鳞片的荧光忽明忽暗,“从唐代到民国,从战乱到和平,我们一直在相遇,却又一直在错过。每个轮回都太短暂,短到我们来不及说一句再见,来不及实现当初的约定。”
张教授突然指向诗碑底部:“你们看张继诗的真迹,这里有一行小字。”
虞明和海蓝蓝蹲下身,用考古刷仔细清理碑座的积灰。刷去厚厚的灰尘后,一行极小的水族文显露出来,字迹娟秀,与阿蓝的笔迹一模一样:
“待双鱼重逢,钟声自鸣”。
这行字的刻痕深度与唐代碑文完全一致,边缘还残留着鱼鳞粉的痕迹,显然是阿蓝当年与慧明一起刻下的。
“所以诗里的‘客船’,其实是水族的‘忆之舟’。”海蓝蓝恍然大悟,泪水终于滑落。
“它载着所有等待重逢的灵魂,在寒山寺的钟声里徘徊,寻找着彼此的另一半。张继当年看到的,不是普通的客船,是我们族人的‘忆之舟’,是我在江面上等待慧明的身影。”
第四声钟响时,江面上的雾气突然变得浓厚,雾气中的鱼尾们开始围绕水灯起舞。
它们的鳞片反射着月光,在江面组成一幅巨大的星图。
虞明抬头望去,认出那是“双鱼泣天图”的完整版,比在忘忧茶社见到的多出了北斗七星的位置,星图的中心,两颗明亮的星星正在缓缓靠近,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正是他与海蓝蓝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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