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探查队穿过的那片赤红死域,在白辰一行人眼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距离上次不过数日,死域的范围已肉眼可见地向外蚕食了数十丈。边缘处那些原本只是发黑干枯的树木,如今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经络般蠕动的木质。空气中弥漫的淡红色雾气更浓了,即便含着清心丹,也能感到一股甜腥气往肺里钻,带着腐蚀性的灼痛。
“不对劲。”月司停下脚步,面具下的声音发紧,“魔气的‘活’性比上次强了三倍不止。星核的裂变……恐怕又提前了。”
邓陵子面色凝重地检查随身携带的几件探测机关。一只巴掌大的铜龟刚放出,爬了不到十丈,龟壳上的符文便接连爆碎,整个龟身“噗”地化作一滩暗红脓水。
“机关承受不住。”他沉声道,“这里的魔气已开始侵蚀死物。若无防护,普通人进来撑不过半炷香。”
众人心下一沉。他们虽有修为或秘术护身,但若深入死域中心,谁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白辰没说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天色。日头正烈,可阳光透过红雾,在地上投下的影子都泛着诡异的暗红。他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囊,取出几片青翠欲滴的叶片分给众人:“含在舌下,可暂护心脉。”
那叶片一入口,顿觉一股清凉自喉间散开,直透四肢百骸,连周遭那令人烦躁的甜腥气都淡了几分。月司眼中异色一闪:“这是……龙涎草?早已绝迹的灵药。”
“早年游历时偶然所得。”白辰轻描淡写,“撑两个时辰应该够了。”
众人精神一振。白辰又看向白无双:“跟紧我,莫要离开三步之外。”
白无双重重点头,握剑的手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胸口的万剑魂胎自踏入死域起就在微微震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饥渴”的共鸣——仿佛那深埋地底的星核,与这魂胎本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队伍继续深入。越往里走,景象越是骇人。地面已完全被那种暗红色苔藓覆盖,踩上去绵软湿滑,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上。苔藓下不时拱起,钻出些怪异的藤蔓,藤蔓顶端开着惨白的花,花蕊处竟是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鬼面藤……”月司声音发涩,“只在最阴邪的死绝之地才会生长。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无人能答。
行至约莫上次探查队遭遇魔染者的那片区域时,走在侧翼的明尘忽然闷哼一声。众人回头,只见他脚踝处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截血色藤蔓,藤蔓上的尖刺已扎破裤管,伤口处迅速发黑。
“别动!”淳于意急步上前,药粉洒下,藤蔓嗤嗤冒烟,迅速枯萎。但明尘脚踝的黑气仍在向上蔓延。
月司疾点他腿上几处穴位,又以银针刺入,黑气蔓延之势稍缓,但明尘已脸色发青,呼吸急促。
“必须立刻退出去清毒!”淳于意果断道,“再拖下去,毒入心脉就完了!”
月司看向白辰,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阴阳家此行只来了他们两人,若明尘退出,只剩他一人……
“墨七,你送明尘出去,与崖顶留守的人汇合。”邓陵子迅速做出安排,“我们继续。”
墨七背起已陷入半昏迷的明尘,咬牙往来路退去。队伍减至五人,气氛更加压抑。
又前行百丈,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没有那种恶心的苔藓,地面是焦黑的硬土,龟裂出无数细缝,每道缝隙里都有暗红色的光透出,像大地在流血。
空地中央,赫然是上次探查队发现的那个魔染者。或者说,曾经是。
它如今已完全看不出人形,更像是一团勉强维持着直立姿态的、不断蠕动增生的血肉。无数条暗红色的触须从它躯干上伸出,深深扎进地面,似乎在汲取着什么。它的“头”部裂开一道口子,口子里没有五官,只有一团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的漩涡。
“它……在进化?”邓陵子倒吸一口气。
“不是进化。”月司声音干涩,“是在被‘同化’。它在变成这死域的一部分。”
仿佛印证他的话,那血肉怪物缓缓“转”了过来——它没有脖子,是整个上半身拧转了一百八十度。那道漩涡“盯”住了众人。
没有嘶吼,没有扑击。它只是站在那里,但空地周围,那些龟裂的地缝中,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液体汇聚,扭曲,竟凝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眨眼间,五人已被十几个这样的“血傀”包围。
“结阵!”邓陵子暴喝。
剩下两名墨家弟子迅速与他呈三角站位,机关弩连发,箭矢射入血傀身体,却如泥牛入海,只溅起几朵血花,血傀动作丝毫不停。月司双手结印,数道淡金色符纹飞出,击中血傀,也只是让它们动作稍缓。
这些血傀根本不怕寻常攻击!
白无双拔出短剑,刚想上前,却被白辰按住肩膀。
“看着。”白辰的声音依旧平静。
话音未落,那为首的血肉怪物动了。不是扑来,而是它身上的数十条触须猛地绷直,如标枪般疾射而出,覆盖了五人所有闪避空间!
邓陵子脸色大变,机关盾瞬间展开,护在身前。月司身周金光大盛。两名墨家弟子也举起臂盾。
触须撞上防御,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机关盾被震得嗡嗡作响,金光屏障剧烈摇曳。一根触须更是刁钻地绕开正面,直刺队伍侧后方——目标赫然是白无双!
白无双想挥剑去挡,可那触须速度太快,他只觉眼前红影一闪,腥风已扑面而来!
便在这时,白辰伸出了手。
两根手指,在那电光石火间,轻轻捏住了触须的尖端。
动作随意得像是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
触须猛地僵住,尖端距离白无双的眉心不过三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触须上传来一股狂暴的力量,想要挣脱,可那两根手指稳如磐石。
白辰甚至没看那触须,目光落在远处的血肉怪物身上,微微皱眉:“聒噪。”
他手指轻轻一搓。
“噗——”
那根粗如儿臂、坚韧异常的触须,从尖端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暗红色的粉末。碎裂一路蔓延,顺着触须极速传递,眨眼间便到了那怪物本体!
血肉怪物整个躯体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凄厉嘶鸣!周围的血傀动作同时一滞,体表浮现无数细密裂痕。
邓陵子等人骇然看着这一幕。他们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抵挡的攻击,在白辰手中,竟如孩童玩具般被轻易碾碎?
白辰松开手指,拂了拂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看向那怪物,轻声道:“散了吧。”
话音落下,那血肉怪物连同周围的十几个血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崩塌,重新化为一滩滩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渗回地缝之中。空地中央,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人形的焦痕。
从触须袭来到怪物崩解,不过三五个呼吸。
场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焦土发出的呜咽声。
月司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知道白辰深不可测,可亲眼见到这举重若轻、言出法随般的手段,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这哪里是先天宗师?便是阴阳家几位闭关的长老,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邓陵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向白辰的目光已带上了近乎敬畏。他一直以为这位书院先生是以学问智慧服人,未曾想……
白无双也呆住了。他知道老师很强,但是在这世界中所有外域都被完全压制修为老师仍强到这个地步……那平日里教书、做饭、甚至被城主府小吏为难时也从容应对的老师,和眼前这个弹指间湮灭恐怖怪物的身影,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白辰却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看向前方:“继续走。时间不多了。”
他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从未发生。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位青衫先生身上,似乎有某种一直收敛着的东西,微微露出了一角。
仅仅是这一角,便如山岳临渊。
队伍默默跟上。接下来的路上,再未遇到任何阻拦。连空气中那令人烦躁的甜腥气都淡了许多,仿佛这片死域中的存在,也被刚才那一手震慑,暂时蛰伏。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景象再变。
一片巨大的、碗状的凹陷盆地出现在眼前。盆地中央,正是那颗房屋大小、脉动不休的赤红星核。与探查队上次所见不同,此时的星核表面裂纹更多、更深,暗红色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将整个盆地映照得如同炼狱。每一次脉动,都引动地面震颤,盆地边缘的土石簌簌滑落。
而在星核周围,赫然已聚集了数十人!
一半身着黑衣,杀气森然,是罗网精锐。另一半则穿深蓝或玄黑法袍,手持各式法器,正是阴阳家术士。两拨人泾渭分明,却又隐隐呈合围之势,将星核护在中央。为首两人,正是赵高与徐福!
“他们果然在这里!”邓陵子咬牙。
赵高也看到了他们,阴柔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冷笑:“白先生,好胆色,竟真敢来这绝地送死。”
徐福则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辰身后的白无双,尤其是少年胸口那即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感应的奇异律动,眼中贪婪几乎不加掩饰:“万剑魂胎……果然与星核共鸣!东皇大人推演无误!”
白辰没有理会他们,目光落在星核上,眉头微蹙。他能感觉到,星核内部那个“意识”的苏醒程度,比月司预测的更快。照这个速度,最多还有三天。
“白先生。”赵高慢条斯理地开口,“若你此时退去,念在你一身学问,本官可向秦王美言,许你秦国一席之地。若执迷不悟……”他眼中寒光一闪,“此地,便是你埋骨之所。”
白辰终于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赵高,你为私欲,勾结方士,祸乱朝纲,荼毒百姓。今日即便我不杀你,他日也必遭天谴。”
“天谴?”赵高仿佛听到天大笑话,“这天下,强者为尊!待秦王得长生,一统宇内,我赵高便是从龙首功!何来天谴?!”他挥手,“杀!一个不留!”
罗网杀手与阴阳家术士同时动了!
数十道身影如鬼魅般扑来,杀气冲天!罗网杀手擅长合击刺杀,刀光剑影织成死亡之网。阴阳家术士则催动法器,火球、冰锥、风刃、毒瘴,各种术法铺天盖地轰来!
“结阵!死守!”邓陵子怒吼,与两名墨家弟子再次结成三角阵,机关盾拼合,护住众人侧翼。月司也全力催动阴阳术,金光屏障扩展,竭力抵挡术法轰击。
但敌人太多,太强!仅仅一个照面,墨家一名弟子便被数道刀光划过,惨叫着倒地。月司的金光屏障在密集术法轰击下摇摇欲坠,他嘴角已溢出鲜血。
白无双挥剑挡开一道袭来的风刃,手臂被震得发麻。他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敌人,看着倒地不起的墨家弟子,看着苦苦支撑的月司和邓陵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为了私欲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为什么好人要死,坏人却张狂?
胸口的万剑魂胎在这绝境与激愤中疯狂震颤!十道剑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咆哮、冲撞,想要破体而出!
“啊——!”白无双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不甘与决绝!
嗡——
他身后,虚空陡然扭曲!一个古朴、苍凉、仿佛蕴藏着无尽剑道的虚影缓缓浮现——正是那“虚空剑匣”!
虽然依旧虚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剑匣表面,十道纹路同时亮起,对应着十道本源剑意!
大日焚天,赤红如火!
玄冥寂世,幽蓝如渊!
厚德载物,土黄如山!
……
十色剑光自虚影中冲天而起,将盆地映照得光怪陆离!
所有人为之一滞!连赵高和徐福都面露惊容!
白无双双目赤红,手中短剑嗡嗡剧震,剑身之上,十色光华流转缠绕!他感到无穷的力量自魂胎涌入四肢百骸,但也感到神魂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以他如今的境界,强行引动剑匣虚影和十道剑意,无异于自杀!
但他管不了了!
“给我——开!”白无双嘶吼着,双手握剑,朝着前方敌人最密集处,狠狠斩下!
没有精妙招式,只是最纯粹、最蛮横的一记竖劈!
十色剑光脱剑而出,融为一体,化作一道仿佛要开天辟地的璀璨洪流,轰然席卷!
首当其冲的五六名罗网杀手和两名阴阳家术士,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在剑光中灰飞烟灭!地面被犁出一道深达数尺、长达十丈的焦黑沟壑!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但白无双也付出了代价。他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身后的剑匣虚影剧烈闪烁,几乎要溃散。强行催动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他的经脉、魂魄都已受重创。
“无双!”邓陵子目眦欲裂。
“好机会!”徐福却眼中精光大盛,“他力竭了!擒下他!东皇大人要活的!”
更多敌人扑向瘫软下去的白无双。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未动的白辰,终于再次出手。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以他足尖落地点为中心,一道无形却浩瀚到难以想象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所有扑向白无双的敌人,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狰狞、眼中的贪婪,都定格成了一幅荒谬的画面。漫天飞舞的火球、风刃、刀光剑影,也悬停在空中,如同琥珀中的虫豸。
整个盆地,陷入了诡异的绝对寂静。
只有星核那暗红色的脉动光芒,还在不甘地、缓慢地明灭着。
白辰走到白无双身边,俯身,轻轻按在少年额头。一股温和却沛莫能御的力量涌入,迅速抚平他体内暴走的剑意,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魂魄。
白无双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老师平静的侧脸,和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
“睡吧。”他听到老师说,“剩下的,交给老师。”
白无双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白辰将他轻轻放在地上,这才直起身,看向不远处脸色已变得无比难看、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赵高和徐福。
他的目光很淡,淡得像是看着路边的石头。
“我本不想在此界动用太多力量。”白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凝固的神魂深处,“但你们,过了。”
他抬起右手,食指,对着赵高和徐福的方向,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赵高和徐福却同时感到,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来自更高层次规则的“抹除”之力,降临在他们身上!
“不——!”徐福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上所有保命法器同时爆开,化作层层叠叠的护盾。赵高也疯狂催动秘法,身形变得模糊,想要遁入虚空。
但,无用。
护盾如阳光下的泡沫般湮灭。遁入虚空的轨迹被强行定住、拉回。
两人的身形,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作最细微的光尘,飘散在空气中。他们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却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无法发出。
几个呼吸间,罗网与阴阳家此次前来东郡的最核心首领,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白辰收回手指,目光扫过其余那些仍被“凝固”在半空的敌人。
“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他袖袍轻轻一拂。
如同秋风扫过落叶。
那数十名罗网杀手和阴阳家术士,连同他们悬停在半空的攻击,一同化作飞灰,簌簌落下,融入焦黑的土地。
盆地中,骤然一空。
只剩下白辰、昏迷的白无双、以及目瞪口呆、神魂皆震的邓陵子、月司和仅存的那名墨家弟子。
白辰却像只是随手掸了掸灰尘,转身,看向那颗脉动越来越急、裂纹越来越多的赤红星核。
他的眼神,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现在,该处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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