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早从常熟跑了。
当晚就跑了。
穿肠痧会感染,医疗圣手缪希雍在旁,就算用烧酒杀毒,身体不好的人也不能沾。
李闻真难免碰到菌源,成年人身体能扛住,小孩孕妇可不保险。
告诉他们如何治疗,立刻溜了。
到南通狼山换鸟船,花两天时间,绕着海门转了一圈。
有人担心工坊物资没地方去,放心吧,暂时只会缺乏,内部都不够吃,找点正道大工程,可以消耗海量物资。
四年前骂杨涟在常熟防倭,肯定是骂错了。
若按西边海岸算,常熟距离松江南端确实三百里。
若按东边的海岸算,南通狼山水关就是海防前沿。
狼山向东三十里,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洲、沼泽。
丰水季,沙洲水面能到小腿。
枯水季,无边无际的泥浆。
涨潮退潮,泥沙堆积、坍塌,每年的陆地和水位都不一致。
南通、如皋就像个半岛,海门宽三十里、长百里,就像伸入海里的一根刺。
海船行走在水道,一望无际的水草,风一吹,草下水波阵阵。
成群结队的鸟群,不时从水草飞起。
幽深的泥沼,散发摄魂的恐怖味道。
自己是瞎转,把地方官调过来介绍。
江北的一切情况,卫时觉真正感受了一遍,什么叫沧海桑田。
无论是行政、地理、交通、人口、水利、海防、农田等等,十分复杂。
南通州、海门,明初都是县治,归扬州府。
后来因官员行政级别太低,不利于海防、水利、煮盐等事务,升为直隶州。
扬州知府依旧可以监管知州,但知州下辖南通、如皋、海门三县,行政内容差距太大,管着管着,就不管了。
万历初期,统计人口田产,海门从县降为厅。
因为土地变迁太大,县城没了。
江岸泥沙今年堆积,明年坍塌,几十里、几十里的变化,本地人都不知道哪里稳固。
安逸,4级号可以插图了
知州叫刘三顾,知县叫严尔珪,卢象升同学同年。
这地方太特殊了。
知州管三县,拥有水利调度权、海防调度权,印信可以调本地驻防水师做民务,麾下还有专职防汛的三千执役。
南通知县不管南通本地,却管海门的煮盐、防汛等民务。
乍一听,脑浆都被搅成一团了。
总之与扬州府关系不大,知府也没知州的权宽,以后也…领导不了。
江南江北到处是这复杂的情况。
三月十三,卫时觉从东边绕回来,在平洋沙北面二十里处的河道,与知州汇合。
甲板向东北方向,此片水草方圆二十里,比别处的茂盛。
严尔珪在身旁解释,“少保,此处五十年前是海门县城,只有百多户人家,没有城墙。”
卫时觉指着更远处的海堤,“每年维护范公堤花费多少?”
严尔珪回答不了这问题,知州刘三顾开口,“少保,范公堤无法算每年的花销,北宋范仲淹修建以来,一直由本地加固,地势低平,盐田、粮田都需要海堤保护。
但海门在五十年前曾短暂变为一个沙屿,与陆地中断,海水倒灌,大片良田变为盐碱地,且范公堤很长,一直到淮安府,而如皋北面的堤坝距离海边越来越远,又得重新修。
本处堤坝维修,请调钱粮,酌情修建,下官在南通三年,第一年用了三万石,第二年没修,去年允许自留两万石修建。”
卫时觉放下望远镜,纳闷问道,“你是说,朝廷不追究海水倒灌?”
刘三顾纠结道,“下官妄言,确实如此,海边没大片田,但百姓每年又能临时自种一点,过年就不见了,官府没法统计,只要没有泛滥,小规模坍塌,百姓也不在乎了。”
“无数人的生计被淹没,百姓不在乎?”
“回少保,南通十一万口,如皋九万口,海门一万五千口,这是刚完成的统计。”
“哦,还是人太少,抓鱼煮盐也能活。”
“少保所言极是,百姓家家有小船、茅草屋,没有固定的土房,可以种田、捕鱼、晒盐、编草席,若海水倒灌,反而可以抓鱼,其他事也很多。”
卫时觉挠挠头,“刘大人刚才说如皋北面堤坝距离海岸越来越远,是黄河夺淮的原因?”
“没错,淮安府出海口如今比明初远了四十里,安东、盐城海岸都在向东延伸,通榆运河淤泥量太大,漕船年年堵塞,大船越来越难行。”
“本官听出来了,朝廷不统计沙洲的面积,所以百姓可以获得种田、煮盐、捕鱼等好处,哪怕不多,足够让百姓高兴。”
刘三顾点点头,“官府没法纳入管理,一旦开始纳税,过年被淹,就成了民闹。”
卫时觉深吸一口气,“不管多少人,得与扬州府分开,谁都管不了谁,内心又对各自有依靠,实际完全掣肘,你平日上奏,先得扬州府来,府城再汇报,南京再落实,白白耽误一个月时间,若遇到庸官,百姓更倒霉。”
“呃…少保,南通有盐课司,治府涉及两淮盐业,离开扬州府,一旦清淤修堤或赈灾,无处应急钱粮。”
“这不是问题,朝廷应该调拨专项钱粮,加砌海堤、钉桩固沙,土地稳定,民治才能稳定,接着海防、江防、港口才能固定,商业才能繁荣,要看长远。”
“少保英明!只要朝廷支持,下官保证,两年就能完成沿海堤坝扩建。”
卫时觉脑海琢磨一下规模,再次问道,“海门、如皋煮盐就靠烧干草?那得多少干草啊?”
“百姓收集芦苇等长草,晒干煮盐,村村户户堆积干草。”
“哎呀,想想都累,江北百姓听起来生计很多,其实每天都在挣扎,好在这里没大族。江水滔滔,浊沙汹涌,乃建功立业之地,磨蹭推诿,永远没有山河无恙的光景。”
“少保体恤百姓,实情的确如此,南通、扬州、淮安、凤阳、徐州等江北之地,全是百年基业工程,战天斗地,当下看不到好处,全在未来。”
卫时觉点点头,“是啊,全在未来,黄河夺淮,造就了江北漕运的繁荣,也贫穷了千万百姓,南通只是水患一隅,明明在长江,距离这么远都被黄淮影响。
黄淮各河道泥沙堆积堵塞,夏季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若不组织百万人治理黄淮,世世代代挣扎。
必须有一代人放弃致富,放弃钻营,附身去修水利,老祖宗就这么开疆拓土,治水修堤,才能拥有大片疆土,否则这块地永远是累赘。
江北的革新与江南不一样,在这里大建工坊是害人,本官要干掉三省之地数百年的黄泛区,疏浚固定黄淮流域数百条河道,调集钱粮、组织人力,先治水吧。”
…………
【江北与江南一江之隔,除了漕运沿线,别的地方真穷,黄河夺淮,堵塞了江北百条河道,明代潘季驯束水攻沙,四次治理之后,主体稳定,崇祯年战乱,没人固堤坝,李自成又决堤,支流、岔道全部堵塞,千万百姓无固定之所。
明清交替数次决堤,整个清代都没系统性治理,头痛医头,捡潘季驯的理念修补,乾隆后期,面对黄淮束手无策,基本弃疗了,年年泛滥,江北就这么穷了三百年。
1855年,黄河教训清廷惰政水利,扭头北上,淮河被逼死在洪泽湖,一夜南下,制造了高邮湖、邵伯湖,江苏、安徽、河南、山东、河北,都成了泛滥区,清朝也完蛋了,上世纪用了四十年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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