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用粗麻绳和木板加固的绳梯从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垂下来，直通树屋门口。
“谁先上？”舟舟问。
孩子们互相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穆然身上，带着怂恿和期待。
穆然仰头看着那高高的树屋，心里有些打鼓。
爬树？
这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但他不想让伙伴们失望，更不想错过探索那个“空中城堡”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绳梯前，抓住了粗糙的麻绳。
绳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稳住心神，学着想象中爬梯子的样子，一脚踩上最下面的木板。
木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却稳稳地承住了他。
“对，就这样，手抓稳，脚踩实。”舟舟他们在下面给他鼓劲。
一步，两步……穆然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绳结和木板，慢慢向上。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离地面越来越远，视野也逐渐开阔。
当他终于够到树屋的木质平台，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时，一阵混合着成就感与兴奋的战栗掠过全身。
他推开那扇小小的木门，里面比想象中宽敞。
木地板被打磨得很光滑，靠窗的位置铺着草席，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手工做的芦苇垫子，墙上甚至还挂着一盏用玻璃瓶和绳子做成的简易“风灯”。
从圆形的木窗望出去，一片金黄色的田野尽收眼底。
紧接着，舟舟和其他孩子也陆续爬了上来。
小小的树屋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他们争抢着最好的靠窗位置，计划着下次要带什么“宝贝”上来装饰这个秘密基地。
穆然坐在窗边，听着耳边的喧闹，看着窗外渐渐深邃的蓝天和金黄色。
他的卡其色裤子上沾了泥和水渍，浅蓝色的poLo衫也蹭上了树皮的印记，但他心里却充盈着一种饱满的、踏实的快乐。
这快乐不同于独自弹完一首完美曲目后的寂静满足，而是喧闹的、沾着泥土溪水气息的、与伙伴们紧密相连的温暖。
不远处，穆锦泽和顾禹迟他们坐在一起，望向那棵传来阵阵欢笑的榕树。
穆锦泽望着那方向，许久，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你们是不知道。”
“他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练琴、阅读、体能、外语……每一项后面都有他自己画的星星，代表完成质量，不是我们要求的，是他自己。”他苦笑了一下。
“我有时半夜起来，看见他房间灯还亮着，以为他在玩，推门一看，他在对着棋谱自己复盘，或者提前预习功课，他才七岁。”
“我们找他谈过，可惜最终效果不怎么样，去一趟学校回来，又恢复原样。”
顾禹迟静静地听着，手里的茶杯慢慢转着圈。
温蓓蓓她们也收了笑，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环境造就的结果，加上这孩子，心里有股劲，太要强，也太孤单了。”温蓓蓓轻声说。
“他把所有的事都当成必须攻克的堡垒，把所有的‘做到最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义务，快乐呢？纯粹的，没有目的的快乐，他可能很久没尝过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树屋那边传来一阵惊喜欢呼，似乎是某个孩子找到了之前藏起来的“宝藏”。
穆然的笑声格外清亮，穿透暮色传来，毫无负担。
“所以，你今天带他来，不是让他‘学习’如何放松，而是给他一个‘忘记’学习的环境。”顾禹迟总结道，目光睿智。
“在这里，成功不靠分数衡量，捉到虾是成功，没捉到但溅了一身水花也是乐趣，爬上树屋是成功，坐在树屋里发呆看云也是收获，他需要体验的，是这种过程即意义的活法。”
穆锦泽深深点头，胸腔里积郁的忧虑似乎被这乡野晚风吹散了些许。
“是，我们以前总想着，给他最好的资源，创造最好的条件，他自然会好，却忘了问他，累不累，开不开心，他大概也从没想过可以喊累，可以停下来。”
“现在想，不晚。”顾禹迟语气笃定。
“你看他现在，像个真正的小泥猴，这就对了，孩子的魂儿，就得在泥里土里滚一滚，接接地气，那心里自己绷上的弦，才能跟着这土地的节奏，松一松。”
这时，孩子们的身影开始从榕树那边移动回来。
穆然走在中间，正侧头和舟舟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手还在空中比划着抓鱼的动作。
他的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睛在渐暗的天色里依然亮晶晶的。
走到大人们跟前，舟舟抢着报告：“爸爸，我们决定啦，明天一早去后山，荣爷爷说这几天可能有笋，我们去碰碰运气，然然哥说他从来没挖过笋。”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但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那是一种对未知体验纯粹的好奇，而非面对新挑战时的严肃备战状态。
“好，明天带你们去。”
顾禹迟笑着应下，又看向穆锦泽：“一起去？”
穆锦泽看着侄子眼中闪烁的光，毫不犹豫地点头：“去。”
晚饭一样是在露营地这里解决，简单的农家菜，却因为饥饿和一天的疯玩而显得格外香甜。
穆然吃了满满两碗米饭，还学着舟舟的样子，用菜汤拌饭，吃得一粒不剩。
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坐得笔直，咀嚼无声，而是不时被伙伴们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嘴角沾了饭粒也浑然不觉。
夜幕完全降临，繁星点点。
村里的小孩子们各自回家，而舟舟和穆然洗完澡，聚在客厅里，听林以凡讲那些关于星星、关于银河系、关于星辰大海流传的老故事。
穆然抱膝坐在垫子上，仰着头，听得入了迷。
他的眼皮开始有些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强撑着不想错过任何情节。
直到故事告一段落，他才被穆锦泽牵着，迷迷糊糊地走回房间。
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连那句每晚雷打不动的“晚安”都说得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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