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老实点！早点滚去睡！老子不想明天一早爬起来给你们谁他妈收尸！”
晚饭后的诺曼大教堂，显得格外寂静。
食堂方向最后一批排队领餐的队伍终于散去，炊烟的焦糊味渐渐被夜晚冰冷的石头气息取代。
按照条例，没有夜间巡逻和固定岗哨任务的人员，理论上都应该尽快休息，为未知的次日储备精力。
但实际上，在“理论上”和“实际上”之间，隔着几十万躁动不安的年轻士兵。
一部分人确实立刻钻进了分配给自己的冰冷铁床，用毛毯蒙住头，试图在集体宿舍特有的混合鼾声、磨牙声和压抑咳嗽声中尽快入睡。
更多人则像放出笼子的动物，在有限的自由时间里探索着这个庞大而陌生的临时家园。
有些三三两两地在教堂周围散步，踩着被重型车辆压实的泥土，打量着那些正在夜色中布置火炮阵地的工兵。
而胆子更大些的，则揣上配给的香烟或其他小玩意儿，开始向邻近的其他部队驻地移动，这是士兵们获取情报、打破沉闷的传统方式。
莱基中士属于后者。
他从自己的储物格里翻出三个罐头，金属外壳上印着科尔奇斯星区的徽记和食品等级编码，算是硬通货。
他又叫上了排里关系最铁的两个家伙，分别是沃纳和下士霍尔茨，三人把配给的口粮饼掰碎塞进衣袋当作零食，溜出了教堂侧翼那扇小门。
宵禁令是晚上八点，宪兵队的卡车会准时开始在主要道路上巡逻。
莱基看了眼手腕上那只老旧的军用手表：17:05。
还有将近三个小时，时间足够了。
他们的目标是探探周边其他辅助军部队的虚实，最好能搞明白，大家被像沙丁鱼一样塞到这个鬼地方，到底是要对付什么。
徒步走了大约半小时，远离了教堂周围的喧嚣和灯光。
这里的夜晚黑得纯粹，只有远处其他驻地零星的探照灯光柱偶尔划过天际。
他们沿着一条颠簸的补给小道走着，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正围在一辆抛锚的装甲车旁低声咒骂。
莱基眯起眼。
对方穿的军服颜色和款式与科尔奇斯的鼠灰色大衣截然不同，是一种暗沉的砖红色，裁剪更为贴身，盔甲组件更多，装饰着黄铜色的镶边和流苏，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精细的做工。
“嘿！兄弟们！需要帮忙吗？”莱基率先开口，用的是帝国军中通用的那种粗鲁但友好的语调。
那几个人转过头。一共四个，都是男性。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整齐髭须、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红色的军帽斜戴着，眉头紧锁。
他们的目光扫过莱基三人朴素的鼠灰色大衣，又落到他们背着的标准型号激光步枪上，没有立刻回应，警惕显而易见。
莱基早有准备。
他咧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香烟，由科尔奇斯联勤部特供，过滤嘴比一般货色长一截。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罐头，接着继续说道：“抽一根？还是……想来点实在的？正宗科尔奇斯腌肉，不是合成蛋白。”
饥饿和尼古丁的需求是跨星区的。红色军服们的眼神明显变了。
为首的军官犹豫了不到两秒，走了过来，伸出手。
“安斯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莱基不熟悉的、略显矜持的口音。
“凡尔纳斯防卫军，上士。”
他握手很有力，但一触即分，随后手指极其自然地夹走了莱基指间的烟盒。
“谢了。这鬼地方，补给车队三天没过来了。”
安斯亚熟练地弹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露出近乎享受的表情。
另外三人也凑了过来，莱基大方地把整包烟和两个罐头递了过去。
气氛立刻缓和了。
“你们驻地在这儿附近？”莱基问，自己也点上一根。
“那边，东北方向，大概四十五公里。”安斯亚朝黑暗里吐了个烟圈，用下巴示意，“一个破铸造厂的废墟。早坏了，屋顶漏风，地板下面是锈穿的生产管道，动静大点就往下掉渣。”他啐了一口。
“比你们差远了，至少有个完整的屋顶。”
“都一样，都是来填线的。”莱基耸耸肩，切入正题，“话说回来……上头有没有漏点什么风声？咱们到底要对上什么东西？我看这阵仗，不像是对付一般叛乱分子。”
安斯亚沉默了片刻，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接着，他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风声？”安斯亚的声音压低了些。
“我们凡尔纳斯人算是到得早的。刚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军务部的文书官们坐着小车到处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后来……后来就越来越少见了。”
他深吸一口烟，火星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一下。
“听到过一些碎话。说在更远的边疆星区，已经有帝国的远征舰队吃了大亏，不是打败仗，是直接没了音讯。至少三支完整的舰队，连求救信号都没发全。”
沃纳倒吸一口凉气。莱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支帝国远征舰队的覆灭往往是重大军事战略问题，三支？这近乎灾难。
“还有更邪乎的，”安斯亚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插嘴，声音有点抖。
“听说已经有阿斯塔特军团……不止一个军团，正在往我们这个方向集结。不是小股支援，是大规模调动。”
星际战士。
这个词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需要动用星际战士军团兵力应对的威胁……
“异形？”霍尔茨问。
安斯亚摇摇头，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底碾碎。
“谁知道呢。军务部那帮老爷把消息捂得死死的。我们的少校昨天去师部开会，回来脸跟死人一样，只说了一句：‘把遗嘱写写好，检查武器。’”
有用的信息其实不多，但每一条都足够沉重。
又聊了一会儿琐事，互相抱怨伙食，吐槽各自的长官，比较哪个星区的烟草更带劲，眼看时间不早，莱基三人告辞离开。
回程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夜风更冷了。
回到诺曼大教堂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庞大的建筑内依然灯火通明，但嘈杂的人声已平息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的疲惫和渐渐响起的鼾声。
床位安排极其紧凑，即便是军官，除非达到将官级别，否则一律和士兵挤在同样的开放式大通铺里。
莱基的铺位在第三区，一排编号b-47的双层铁床。
他的上铺睡着排里的一个新兵，正对着家人的照片发呆。
邻床，就是多兰姆，此刻的他正毫无形象地裹着军毯，只露出半个脑袋，呼吸均匀。
莱基脱掉靴子和大衣，把自己扔进冰冷坚硬的行军床，长长地舒了口气。
床垫薄得可怜，但比起运输舱里的折叠椅，已经是天堂。
他盯着高处那恢弘的、绘制着模糊宗教图案的穹顶，穹顶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半透明石材，能让微弱的星光依稀渗入。
“啊，总算有个能伸直腿的地方了，”他喃喃自语。
“比那颗烧烤星球强多了……”
“闭嘴，莱基。”旁边床上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悦。
“现在是帝国标准时晚上十点。再发出一个音节吵我，我就把你踢去跟史莱克那个混蛋一起值夜班，听明白没？他今晚负责南翼外墙的哨位，据说那儿老鼠有猫那么大。”
莱基识趣地噤声，翻了个身，脸朝向冰冷的石墙。
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莱基的眼睛还睁着。
他无意识地透过穹顶那半透明的石材，望着外面深紫色的夜空。
星球的污染云层遮挡了大部分星辰，但轨道上海军舰艇和星港的导航灯，会像星星一样缓缓移动。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最初他以为是错觉，或者是远处地面探照灯的反光。
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光点……不止一个，而且在变大，不是移动，是在……蔓延？
一种橘红色的、不祥的光芒，在轨道方向的夜空深处晕染开来。
起初只是微小的一点，像遥远的篝火，但很快，它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变亮，勾勒出一个巨大、不规则、正在翻滚燃烧的轮廓。
那是轨道星堡，帝国的太空要塞。
此刻，那座理应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正在夜空中熊熊燃烧。
破裂的船体碎片拖着长长的火焰尾迹，像慢动作般向外崩解、散落。
更小的光点，也许是逃生舱，也可能是战舰的残骸，如同泼洒出的火星，纷纷坠向大气层，在大气摩擦中拉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惨白痕迹。
“多兰姆，”莱基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伸手去推旁边的床架。
“我……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你看……看顶上……”
“莱基，我以帝皇的名义发誓，你再不安静我就……”多兰姆烦躁地扯开毯子，咒骂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他也看到了。
越来越多还没睡着的士兵，或是因为不安，或是被那越来越明显的诡异光芒吸引，都抬起了头，望向穹顶。
低语声像瘟疫般在庞大的寝区内蔓延开来，起初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很快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惊呼和抽气声。
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响起。
敌人，来了。
（写这两章的时候我是一边看兄弟连和血战太平洋一边写的，看这种描写凡人辅助军的章节你们喜不喜欢这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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