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纹铁债沧溟火。
程宗?喊“歇晌”时,日头正毒。
五十个力士刚把斩业刃插进泥地,汗珠子砸在刀柄上,瞬间蒸成白气。
赵大柱抹了把脸,手还没放下——
芦苇荡却炸了。
不是风吹,是人。三条黑影贴地窜出,快得像三道割裂日光的刀口。
没吼,没叫,只有短匕破风的尖啸——刃口泛着矿盐粗糙的颗粒感。
程宗?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宋应星说的“暗器低配版”,也是程宗?安排的实战试炼,两人没提前透半点风声。
黑影直奔队伍末尾的新兵而去。
王来聘瞳孔骤缩,手下意识去拔刀。太慢了。
黑影已到三步之内,匕首的寒光刺得他眼皮一跳。
赵大柱反应最快,没拔刀,匕首照面捅来。他没想,身体先动了,不是退,是进。左脚前踏,侧身,匕首擦着软甲划过,带起刺耳的摩擦声。
右手同时探出。没握拳,五指并拢如铁锥,照着对方心口软甲上那个褪色的朱砂红圈,精准一戳。
“呃!”
蒙面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如虾米般弓起,匕首脱手,砸进泥里。
练了三百遍,训练形成了肌肉记忆,这是第三百零一遍。
王来聘那边,他拔刀了。斩业刃三十九斤的重量带起恶风,一记斜劈,声势骇人。
蒙面人没硬接,矮身,匕首如毒蛇,顺着他劈空的刀势下方钻进来,嗤啦——划开了他软甲左下边缘。
半寸长的口子,血珠立刻渗出来,在牛皮甲上洇成暗红色。
王来聘僵住。刀还举着,空门大开。
王来聘虽是武师,却因实战少,犯了老毛病。
斩业刃劈出太猛,收势慢了半拍,被蒙面人抓住空当,匕首划开了他的软甲边缘,渗出血丝,印证了“三十九斤是债”的教训。
那个曾被石子打中腋下的高壮力士,这次没举刀。
他记着疼。记着程宗?那声“记不住戒律,就不配握刀”。
黑影扑来,他沉腰,斩业刃横在胸前,刀身平推。“当!”匕首磕在厚重的刀脊上,火星四溅。
蒙面人被震得手臂发麻。力士怒吼,如困兽出柙,刀身顺势一绞、一撞——
匕首飞了,钉进三丈外的木桩。
三个蒙面人倒地,扯下面罩,是戍边营的老兵,脸上带着笑,也带着汗。
程宗?这才走过来。靴子踩在泥里,声音沉闷。
他先看赵大柱:“反应快,是因为你没把刀当依靠。手比刀快,命就比敌人长。”
再看高壮力士:“戒律不是背出来的,是疼出来的。你记住了。”
程宗?冷声道:“你们赢了,不是因为你们厉害,是因为你们把戒律刻进了骨头里。”
他踢了踢王来聘渗血的软甲:“半寸伤口,沙场就是半条命。记住,收刀比出刀更重要。”
最后停在王来聘面前。目光落在那道渗血的伤口上,看了三息。
“三十九斤,是债。”程宗?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你挥刀时多痛快,收刀时就得多狼狈。这一刀要是劈在琉球的沙滩上,划开你甲胄的,就不会是自家兄弟的钝匕,而是萨摩武士的野太刀——”
他伸手,指尖在王来聘伤口上方虚划一下。
“从这里进去,从你后背穿出来。半寸伤口,在沙场,就是半条命。”
他抬起眼,扫视全场,“记住:收刀,比出刀难十倍。活下来,比杀敌难百倍。”
老医宫提着药箱过来时,程宗?已经转身。
老医官蹲下,剪开王来聘的软甲。伤口不深,但矿盐颗粒嵌在皮肉里,边缘开始泛白。
他没说话,先从药箱里取出银针,针尖挑开皮肉缝隙,将嵌进去的盐粒一颗颗剔出来。
再从腰间赤色药囊里捻出一撮暗红色药粉,那是血竭混了白芨末,还掺了少许煅石膏,药粉沾血即化,渗入伤口。
血,肉眼可见地凝住了。不是结痂,是像被什么无形的手轻轻按住。
王来聘倒吸的凉气还没吐完,疼痛已缓了大半。
这一幕被校场外一棵老槐树上的黑影看在眼里。
那人腰间挂着锦衣卫的飞鱼牌,.从怀里摸出一枚竹哨,抵在唇边。
咻——
哨声尖锐,如针,刺破校场上空的沉闷。
宋应星的眼角余光几不可察地扫过槐树方向。
程宗?背对着槐树,肩膀几不可察地一绷。他没回头,只对正在洗手的老医官低声道,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他们盯上你的药了。”
黑影没现身,只是扔下一枚竹哨,哨声尖锐。程宗?听到哨声,眼神一沉,对老医官低声道:
“他们盯上你的药了。”医宫动作没停,指尖搓去残留的药粉。水声哗哗中,他回了一句,同样轻:
“矿盐伤,易治。真正的毒,在海风里,腥,咸,还带着硫磺和腐烂海草的味道。那才要命。”
程宗?沉默。两人都没说破,但话里的意思,比刀还利:
倭寇有的不止是刀。还有毒。宋应星药囊里装的,不止是药,是破毒局的钥匙。
而现在,钥匙被锦衣卫看见了!
夕阳西沉,把校场上的人和刀都拉成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赵大柱坐在泥地上,用粗布擦拭斩业刃。水袋里的清水淋过鸦青色的刀身,冲走泥污和汗渍。
擦到刀镡下方三寸处时,他手顿住了。
粗布蹭过那处,触感格外粗糙。他凑近了,指尖反复摩挲。
那里,原本纯粹的鸦青色里,透出了一丝暗红。极淡,像渗进钢铁纹理里的血,洗不掉,磨不灭。
像是淬过血,但不是今天沾的血。是更久远的、已经和钢铁长在一起的颜色。
程宗?的影子罩过来。他蹲下,粗糙的手指抹过那处暗红。
“看出来了?”他声音有些哑,“这刀,锻打时用的是辽东的铁辙梁。那铁,被三年车马碾过,也被三年边关的血浸过。”
程宗?顿了顿,补充道,“这血纹的主人,是个辽东的夜不收,叫陈三槐。
万历二十三年冬,他拖着这截铁轨爬了十里地,回营报信,身后雪地里全是血和肠子。铁轨被铸成了刀,他的仇,还没报。
赵大柱握刀的手无意识收紧,颈后寒毛竖起,仿佛陈三槐的亡魂通过刀柄与他产生了瞬间的共震。
赵大柱低头看着手中的刀,第一次觉得,这三十九斤的重量里,有一部分,或许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程宗?抬眼,望向东方渐暗的天际:
“这刀,见过修罗场。一个星期之后,带你们去看真正的海。”
赵大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远天之下,海平面只剩一道模糊的黑线。而那道黑线之上,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星火,正在闪烁。忽明,忽灭。
像灯塔,像烽燧,也像某种等待燃烧的、沉默的伏笔。
海风卷过校场,带来了浓烈的、咸腥的、不容错辨的大海的气息。
(本章完)
【陈秀解密】本章密码已破译
详见【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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