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团圆饭余温未散，客厅里电视传来的春晚歌舞声浪与窗外愈发密集、如同沸腾般的鞭炮轰鸣交织在一起，将节日的氛围推向高潮。当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新旧交替最神圣的时刻迫近之际，一个比围坐在电视机前更具仪式感的念头，在肖霄心中萌生。
“爸，妈，”肖霄提高声音，压过电视的喧嚣，对着沙发上正看着小品发笑的父母提议道，“零点快到了，外面鞭炮正热闹，咱们……上楼顶天台去看看？看看咱们上海的夜景，看看这满城的烟花！”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尤其是小虎头，兴奋得直接从地毯上跳了起来，拍着手叫好：“上天台看烟花咯！看大烟花咯！”肖父肖母虽年事已高，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也被这气氛感染，脸上露出孩童般的期待，欣然点头。晓梦和陈曙光相视一笑，显然也对这一刻充满向往。
于是，一家人开始忙碌而有序地准备。肖霄和侄子细心地为肖父肖母穿上最厚实的羽绒外套，围上厚厚的羊绒围巾，戴上保暖的帽子，生怕二老被冬夜的寒气侵扰。苏晨和侄媳则忙着将热水灌入保温杯，又拿上几条柔软的毛毯。晓梦拉着陈曙光，帮忙拿着相机和三脚架——那是一台略显笨重的单反数码相机，记录这难得的家庭盛景。
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又互相搀扶照应着，走出温暖如春的公寓，来到楼道，按下通往顶层的电梯按钮。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庄严的寂静，只有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声。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顶层。推开那扇沉重的、通向天台的防火门，一股凛冽而清新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硫磺和硝烟特有的、属于年节的热烈气味，与楼下室内的温暖形成强烈反差，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踏入天台，视野豁然开朗，仿佛一步跨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宏大而辉煌的维度。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让每一个人，包括肖霄和苏晨，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低低的惊叹。
他们所处的这栋高层公寓，位置极佳，视野毫无遮挡。此刻，整个上海，这座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奋斗于斯、悲欢于斯的超级都市，正以一种无与伦比的璀璨姿态，在他们脚下、在他们眼前磅礴铺展。
正前方，是夜色中如同一条闪烁着无数钻石缎带的黄浦江。江面倒映着两岸绚烂的灯火，波光粼粼，仿佛流淌着的不是江水，而是熔化的黄金与碎银。江上，装饰着彩灯的游船缓缓穿梭，拉出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如同织布机上来回穿梭的金线银梭，编织着这夜色的繁华。
江的对岸，是已然成为上海象征的浦东陆家嘴金融区。那三座擎天巨柱构成了无与伦比的天际线——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如同一位身披霓裳的巨人，两个巨大的球体在夜空中交替变换着红、蓝、绿等瑰丽的色彩，璀璨夺目，是这片灯海中最毋庸置疑的焦点；紧邻其侧的金茂大厦，通体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那层层收分的塔楼设计，在灯光勾勒下，像一柄直插云霄的、晶莹剔透的宝剑，散发着现代建筑的冷峻与力量；而更远处，环球金融中心那巨大的“开瓶器”造型在夜色中清晰可辨，顶部矩形的风洞此刻正流淌过变幻的蓝色光晕，带着一种未来主义的魔幻色彩，它尚未完全竣工（注：2006年环球金融中心尚未封顶，但已初具规模，有灯光调试），却已展现出震撼世界的雄心。
目光拉回浦西，古老的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在精心设计的景观照明下，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披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晚礼服，每一栋建筑轮廓都被灯光精准刻画，如同一位位身着华服、历经沧桑却风韵犹存的贵妇，与对岸现代摩登的浦东隔江对望，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百年来的风云变迁与兼容并蓄。
近处，纵横交错的街道化作了流动的光河，无数车灯汇成红色与白色的灯带，在高架路和主干道上川流不息；密密麻麻的居民楼窗口，透出星星点点、温暖柔和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光的背后，或许都上演着类似他们家的团圆故事。
而此刻，最动人心魄的，是那布满整个城市天空的、此起彼伏的烟花。远远近近，四面八方，无数的光点尖啸着腾空而起，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轰然炸开，绽放出千姿百态、绚丽夺目的巨大花朵——有的如金菊怒放，有的似垂柳依依，有的像繁星铺洒，有的若银河倾泻……噼啪作响的爆炸声连绵不绝，与地面上持续的鞭炮声汇成一首雄浑激昂的除夕交响曲。整个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不断被渲染的画布，光影变幻，色彩斑斓，充满了生命勃发的力量与辞旧迎新的喜悦。
“太……太漂亮了！”晓梦依偎在陈曙光身边，仰着头，眼眸中被漫天烟花映照得流光溢彩，忍不住赞叹。
陈曙光也深深被震撼，他来自乡村，何曾见过如此规模、如此现代化的都市夜景，他喃喃道：“这就是上海……真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肖霄和苏晨小心地搀扶着肖父肖母，走到天台边缘安全的围栏前。肖父拄着拐杖，挺直了些微佝偻的腰背，浑浊的老眼望向这片他生活了近一个世纪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这璀璨的灯火，看到了那些已然逝去的、斑驳的旧日时光。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肖霄扶着他的手臂。
肖母则像个好奇的孩子，指着对岸的东方明珠，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颤抖，却充满惊奇：“那个……那个亮晶晶的塔，真高啊！比我们以前住的石库门房子，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肖霄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外滩对面还是一片荒芜和低矮的厂房；想起自己从北大荒回来时，上海虽然也在变化，但何曾有今日这般气象？这满目的繁华，这直插云霄的摩天楼，这流光溢彩的夜景，正是他这一代人，亲身参与、亲眼见证、并为之奋斗的改革开放伟大成就的最直观、最壮丽的体现。
“爸，妈，你们看，”肖霄靠近父母，声音在风中和鞭炮声中显得格外深沉，“这片天地，这座城市，变得多快，多好。这里面，也有你们儿子，还有无数像我们一样的人，流过汗、拼过命的功劳。”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与无愧。
苏晨站在肖霄身边，紧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她没有看那最耀眼的霓虹，而是将目光投向脚下那一片片温暖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对她而言，那每一盏灯光，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团圆与故事，那才是这座城市最动人的底色。她轻声对肖霄说：“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挤在亭子间里，窗外能看到的就是一片黑瓦屋顶。现在……真是像梦一样。”
晓梦此时架好了相机，招呼着大家：“爷爷奶奶，爸，妈，哥，嫂子，曙光，虎头！快来，我们拍张全家福！以整个上海做背景！”
一家人闻言，立刻笑着聚拢过来。肖父肖母被簇拥在正中央，肖霄和苏晨站在二老身后，晓梦和陈曙光紧挨着站在一侧，侄子一家抱着兴奋的小虎头站在另一侧。背后，是奔腾不息的黄浦江，是光芒四射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和建设中的环球金融中心，是灯火辉煌的万国建筑群，是烟花不断绽放的璀璨夜空。
“准备好了吗？看镜头！一、二、三——”
相机快门清脆地响起，定格下了这四世同堂、立于璀璨之上的团圆瞬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站在这里，立于这象征着中国速度与高度的繁华之巅，回望来时路，那黑土地的风雪、弄堂里的等待、商海中的沉浮……所有个人的苦难与奋斗，都与脚下这座城市的宏大叙事紧密相连，最终汇聚成了这万家灯火中，属于他们自己的、温暖而明亮的一盏。这平淡生活中最深沉的幸福，在此时此刻，与这时代的辉煌、这城市的脉搏，同频共振，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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