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雪一直下。谢珩抱着薛明蕙往前走，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她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胸口的血不断渗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地面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跃下。
谢珩立刻停下，转身望去。
北狄王站在三丈开外，右肩残留着黑血，正是先前受创之处。他的双眼泛红，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他没有说话，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直指谢珩的后背。
谢珩稍稍放低薛明蕙，让她倚靠着自己。左手迅速抽出判官笔，横挡身前。
“你走不动了。”北狄王哑声道，“她也活不了多久。”
谢珩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北狄王动了。
他一步踏出，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转瞬已至谢珩背后，五指成爪，直取心口。
就在此刻，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挡在谢珩身后。
是薛明蕙。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半撑起身子，右手紧握一支金纹玉簪，簪身细巧，雕有繁密纹路。
她将簪尖抵住眉心，用力一压。
鲜血自眉心涌出，顺着鼻梁滑落。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低声呢喃：“以寿换时，万象倒流。”
话音未落，空中骤然裂开一道金色缝隙，光芒倾泻而出，笼罩四野。
时间变慢了。
北狄王的动作凝滞在半空，指尖离谢珩后背仅剩一寸，再难前进分毫。
紧接着，他的动作开始逆转——手收回，脚步后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之手拉回原点。待他重新站定，那一抓竟反向刺入自己的左肩。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已没入肩头，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闷哼一声，连退两步，眼中满是惊骇。
金光消散，裂缝闭合。
四周重归寂静，唯有风卷着雪花静静飘落。
谢珩仍立于原地，尚未回神。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薛明蕙，发现她脸色更加惨白，唇色发青。
然后他看见——她鬓角多了一缕白发。
不是一根，而是一整缕，从根到梢，皆为霜雪之色。
他伸手轻触，指尖微颤。
“蕙儿……”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了？”
薛明蕙靠着他，喘息片刻，勉强勾起一抹笑。
“每次用这术，折十年阳寿。”她说。
谢珩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咳，又有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雪地上，如梅绽寒枝。
她想伸手去拿那支簪子，手却抖得厉害。
谢珩连忙替她取下。
簪子离体刹那，她身子一软，几乎滑落。他及时搂紧，才未让她坠地。
“别再用了。”他说，“我不需要你用命来救我。”
她望着他，眸光灼亮，似有火焰在深处燃烧。
“可我必须救你。”她轻声说，“你不记得第十世了吗？那时是你抱着我，求我别走。现在，轮到我了。”
谢珩喉头一紧，说不出话。
他还想再说什么，脚下却突然传来碎裂之声。
两人低头。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自薛明蕙脚下延伸而出，越扩越大。裂缝漆黑如渊，隐隐透出吸力，似要将一切吞噬。
谢珩立即蹲身，一手环紧她腰，一手撑住地面。
“别松手。”他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薛明蕙靠着他，颤抖的手慢慢抓住他衣袖。
天空也在变化。原本飘雪的天幕变得混乱，乌云翻涌。远处的喜堂早已不见，只剩这片雪地与不断扩大、吞噬万物的黑洞。
北狄王立于另一边，捂着受伤的肩膀，冷冷注视着他们。
“你以为逆转一次就能赢？”他冷笑道，“她每用一次簪子，便是在焚命续魂。你能算清她还剩几次命吗？”
谢珩抬眼看他，眼神变了。
不再是犹豫，也不是痛苦，而是沉入深渊般的决绝。
他不再理会北狄王，只低头对薛明蕙道：“下次别做了，听见没有？”
她没有回答。
头缓缓垂下，靠在他肩上，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察觉她的体温正在流逝。
“坚持住。”他抱紧她，“我们还没结束。”
裂缝持续扩张，已逼近脚下三尺。雪块接连塌陷，坠入无底黑暗。
谢珩抱着她步步后退，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北狄王伫立不动，嘴角再次扬起。
“你们逃不掉。”他说，“轮回台只吞施术之人。她用了簪子，注定要被吞噬。”
谢珩不答，也不回头。他只向前望，试图寻找立足之地。
可四周尽是裂痕，再无生路。
他低头看她，见她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探其鼻息，尚存一丝游气，却微弱如丝。
他贴在她耳边，轻唤：“醒过来，别睡。”
她睫毛轻颤，终究未睁。
裂缝又扩一圈，距他们仅一步之遥。
谢珩站定，不再后退。
一手牢牢抱住她，一手紧握判官笔，目光如刃，直视北狄王。
“你要杀我，”他声音低沉，“先过她这一关。”
北狄王冷笑，迈步而来。
就在此时，薛明蕙猛然睁开双眼。
她望向那支金纹玉簪——仍握在谢珩手中，簪身沾着她的血。
她伸手欲取。
谢珩察觉，立刻阻止：“不能再用了。”
她看着他，声音轻若游丝：“让我试试……最后一次。”
“不行。”
“求你。”她低声恳求，“就一次。”
谢珩摇头。
她不再争辩，缓缓收回手，重新靠进他怀里。
手指垂落，指尖悄然一动。
接着，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
药粉，最后一点。
她捏碎纸包，将粉末藏于掌心。
北狄王步步逼近，只剩五步。
谢珩全神戒备，未曾留意她的动作。
她抬起手，看似扶住他肩头，实则将药粉轻轻洒向空中。
风起，粉散，落于两人周身。
地面微微一震。
裂缝扩张的速度竟渐渐放缓。
谢珩察觉异样，低头看她。
她对他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还能撑。”她说。
谢珩望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声音干涩：“你早准备好了，是不是？”
她没有否认。
远处，北狄王停步，眯起眼睛。
“还想挣扎？”他冷声道，“你的命已经不够用了。”
薛明蕙不理他，只望着谢珩。
“答应我一件事。”她说。
“你说。”
“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别跳进来找我。”
谢珩瞪着她：“别说这种话。”
“答应我。”
“我不答应。”
她还想开口，忽然身体一僵，喉间泛甜。
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溅在他衣襟上。
与此同时，脚下最后一块完整的地面开始崩裂。
谢珩死死抱住她，双脚猛蹬地面，试图后移。
但裂缝张开太快。
他感到脚下一空。
整个人开始下坠。
他立刻翻身，将她护在上方，自己朝下坠落。
风在耳畔呼啸。
他抬头，望见她的脸。
她伸手抚上他脸颊，指尖冰凉。
“记住我。”她说。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
可声音还未出口，黑暗已然吞没一切。
最后一丝光消失前，那支金纹玉簪从他手中滑落，坠入深渊。簪尖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宛如命运断裂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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