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睫毛轻颤，呼吸拂过谢珩的脖颈，温软而细微。她的手仍攥着他的衣襟，指节泛白，力道不大，却始终没有松开。
谢珩低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
脚下的路悄然变化，不再是层层台阶，转而化作一条细长的桥，悬于半空之中。桥下尽是翻涌的黑雾，幽蓝的光自桥面透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抱着她向前走去，靴底踏过之处，光芒一闪即逝。
“这是往生桥。”她忽然开口，声音微哑，“别看两边。”
他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可桥下依旧亮了。
一盏灯浮起，紧接着又是一盏。成千上万的魂灯从雾中升腾，仿佛被谁唤醒。每盏灯都映出画面——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跪在雪地里，怀中抱着白衣女子，背上插满箭矢；另一幕中，男人戴枷锁，女人端来一碗药，两人相视一笑，共饮而尽，随后一同倒下。
谢珩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是他们。
十世轮回，十次赴死。
“第一世……”他嗓音发堵，“我挡在你身前，可那支箭还是穿了过去。”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但你抱了我一下，我一直记得。”
话音刚落，他手腕上的莲花纹骤然一跳，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经脉。他闷哼一声，膝盖一弯，桥面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黑雾随之翻涌而上。
她立刻撑起身子，一手按住他胸口。“压住它，别让仙力乱走。”
他咬牙忍痛，额角渗汗，双手撑地，竭力将那股躁动的力量压制下去。裂缝暂时止住，边缘却仍在缓缓蔓延。
又一盏魂灯亮起。
画面里，她坐在牢中，发丝凌乱，身上带血。他被人拖进来，满脸伤痕。她爬过去抱住他，嘴对嘴喂进一口水。那水是药，两人喝下后皆咳出血来，最终倒在地面，再未起身。
“第五世……”她低声呢喃，“你说来世要娶我为正妻。”
“我说过。”他抬眼望她，“每一世，我都想娶你。”
桥面再次震颤。
这一次，并非因他失控，而是魂灯变了。
几盏灯中的画面开始扭曲，人脸拉长，嘴角撕裂，渐渐浮现出北狄王的面容。黑气自灯底缠绕而出，顺着桥面向他们逼近。
薛明蕙脸色一白。“他在吞噬我们的过往。”
谢珩立即将她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玉佩碎片握于掌心。碎片割破手掌，鲜血滴落在桥面，化作一圈光晕，挡住黑气侵袭。
可黑气愈来愈多。
魂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被黑雾裹挟，化作狰狞面孔。
就在光圈即将溃散之际，一道靛蓝色的身影自旁侧一盏灯中走出。
那人左眼覆玳瑁眼罩，右臂垂落，静立桥心。
“冷十三？”谢珩瞳孔微缩。
那人未回头，只道：“快走。”
“你不是已经死了？”
“魂灯不灭，执念不散。”他终于侧脸，嘴角微动，“这一世，我答应过，要护你到最后。”
黑气扑来，他一步踏前，张开双臂，迎向黑雾。魂体与黑气纠缠，发出刺耳之声。他的身体逐渐碎裂，如纸片般随风飘散。
最后一刻，他回眸望了一眼谢珩。
“奶兄……这一次，我没逃。”
话音落下，他化作点点星光，洒落桥面。那些光渗入裂缝，桥体重新稳固了一段。
薛明蕙眼眶泛红，却未落泪。她握住谢珩的手，坚定前行。
“我们得走完这条路。”
他点头，反手紧握她，继续迈步。
桥越走越窄，两侧魂灯靠得更近。新的画面浮现——第三世，她是尼姑，他是僧人，山火焚天时携手跳崖；第七世，她是敌国公主，他是降将，城破之夜，她递出匕首，他闭目刺入心口。
每一幕都痛彻心扉。
但他们未曾停步。
直至桥中央，最大的一盏魂灯骤然炸裂。
强光乍现，映出一幅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她立于高台边，身着红嫁衣，他穿玄色礼服，十指紧扣，背后是漫天火雨。就在拜天地的刹那，一支黑箭贯穿她的心脏。他抱住她，仰天嘶吼，整座城池轰然崩塌。
“这不是我们死过的那一世。”她喘息，“这……是尚未发生的。”
谢珩凝视画面，瞳孔骤缩。“有人想让我们看见这个。”
话音未落，那盏灯已被黑气缠绕。熄灭前，传出一声冷笑，不似人声。
“你们逃不掉。”
桥身剧烈晃动，裂缝再度蔓延。前方道路开始坍塌，石板接连坠入黑暗。
薛明蕙身形一晃，险些跌倒。谢珩扶住她肩头，却发现袖口已渗出血迹。不止如此，耳畔、指尖、眼角，皆有血珠渗出。仙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撕裂。
“撑不住了。”他咬牙，“再这样下去，我会毁了这座桥。”
“那就别撑。”她忽然说道。
他一怔。
她望着他，眼神平静。“你不是神将，也不是世子。你就是谢珩。你会痛，会累，也会害怕失去我。那就这样走吧，不必压抑什么。”
他摇头。“可我会伤到你。”
“那你抱着我。”她说，“像刚才那样，别松手就好。”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血从唇角滑落。
他伸手搂住她腰，将她打横抱起。
“抓紧我。”
她点头，双臂环住他脖颈，额头轻抵他下巴。
他迈出第一步。
桥身震动，裂缝紧随脚跟延伸。
第二步落下，身后传来碎裂声，魂灯接连爆开。
第三步，黑气四面合围，桥面倾斜，他们几乎贴着桥面爬行。
第四步，她听见他心跳急促，远比平日更快。
第五步，他忽然闷哼，手臂一软，整个人向下倾倒。
她立刻收紧双臂。“别倒！”
他咬牙支撑，膝盖重重磕在桥上，发出沉闷声响。鲜血自七窍流出，在脸上划出道道痕迹。
“快到了……”他喘息，“前面有光。”
她抬头望去。
桥的尽头，隐约矗立一座高台，悬于虚空。无名无碑，但她知道——那是诛仙台。
只要走到那里，一切便能终结。
她抬手拭去他脸上的血，声音轻柔：“我们还没死过第十次，对吧？”
他点头，强撑起身。
第六步落下。
桥面骤然安静。
所有魂灯尽数熄灭，唯余脚下这段仍在发光。
可就在此刻，她手腕上的莲花纹忽地发烫。
她低头一看，原本盛开的莲花，花瓣竟正在一片片闭合。
“不对……”她喃喃低语，“它不该如此。”
谢珩察觉异样，低头看向她手腕。
就在那一瞬，怀中的她突然变得轻盈。
他猛然收紧手臂。
她仰头望他，嘴唇微动，似欲言又止。
可声音尚未出口，一滴血自她眼角滑落，轻轻砸在桥面，发出细微的“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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