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崇祯十八年（清顺治二年）正月之后。
虽然天下板荡，中原鼎沸，但偏居陇右的秦州，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勉强度过了一个新年。
战乱的阴影暂时被阻隔在重山之外，城内的秩序在顾君恩的努力下初步恢复，市集上也开始有了些许生机。
这一日，天气晴好，李自成在少数亲随的护卫下，登上了位于秦州城北、渭水之滨的卦台山。
此山相传为伏羲氏创画八卦之所，山势虽不极高，却可俯瞰整个秦州城及蜿蜒的渭河河谷。
站在山顶，春风拂面，视野开阔。李自成放眼望去，但见“五城连珠”的格局在脚下清晰展开，渭水如带，阡陌纵横，远山如黛。
此情此景，与他记忆中那片千沟万壑、苦寒贫瘠的陕北黄土高原，简直是天壤之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自崇祯初年起事，纵横天下十余载，曾一度攻入北京，坐上龙椅，却又在转眼间星散流离，一路败退至此。
十几年的血雨腥风，十几年的颠沛流离，仿佛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梦魇。
如今，站在这异乡的古台上，望着这片相对安宁的土地，李自成心中百感交集。有败亡后的落寞，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终于暂时摆脱追剿，得以喘息的疲惫与茫然。
“陛下，……
”顾君恩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声道，“秦州虽好，然并非高枕无忧之地。东面清军虽暂未西顾，然其势大，终为心腹之患。北面、西面，蒙古鞑靼、哈密、叶尔羌等回部汗国，势力错综，亦非善邻。前日我军欲北上收取凉州卫，那指挥使丁自珍竟敢辱骂陛下，据城死守，可见周边明廷旧势力，仍未彻底归心。”
李自成闻言，眉头紧锁。他本欲乘势拿下凉州，进一步巩固陇右，却不料碰了个钉子。
丁自珍的强硬，让他意识到，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根，并非易事。
顾君恩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进言：“陛下，如今之势，敌强我弱，四面皆非绝对安稳。臣观那山东刘体纯，起初亦不过据登莱一隅，面对清军、明廷、郑家多方压力，却能沉心静气，内修政理，外强兵甲，方有今日挫败郑家之水师。
我大顺新至陇右，人心未附，根基未稳，实不宜再大肆攻伐，消耗元气。当效仿刘体纯蛰伏之策，在此地休养生息，劝课农桑，练兵积粟，稳固根本。待兵精粮足，内部稳固之后，或可西向经略河湟，乃至西域，那里天地广阔，足以让我大顺有所作为，届时再东向与群雄争衡，未为晚也。”
“刘体纯……西进……”李自成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收到刘体纯那封建议他西进信函时的情景。当时他虽未全然采纳，却也留下了一丝印象。
如今身临其境，站在这通往西域的古道重镇上，顾君恩的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豁然开朗。
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刘体纯信中那“西边另有天地”的深意。这里，不再是绝路，而是一片可以让他重新积蓄力量，再图霸业的广阔舞台！
虽然周围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但同样也充满了机遇。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望着西方苍茫的大地，沉声道：“顾先生所言极是！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我大顺暂息兵戈，以秦州为根本，休养生息，积草屯粮，操练兵马！这陇右之地，便是朕……便是我们新的起点！”
“陛下圣明，臣这就传旨下去！”顾君恩一躬身说道。
“顾先生，这两年我一直有个不解，今日说与先生听听！”李自成突然开口道。
“陛下请讲！”顾君恩一愣。
“想那二虎兄弟，当年是我闯营中一员虎将，长刀指处，所向披靡！可奇怪的是，朕当年欲北上讨伐吴贼，他却死谏不退。其后所做所为，皆大出朕的预料！也不知道二虎什么时候变成了另一个我们不熟悉的人！”
沉默良久，李自成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一段话。
“这，………”顾君恩也一时语塞。
……
大顺政权的旗帜，在这陇右古城上空，暂时找到了栖身之所，准备迎接未来未知的风雨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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