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际，小香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起初是不信的。
只当是思乡成疾的幻觉。
在一次偶然浏览网络直播时，一个户外探险主播的画面抓住了她的目光。
无人机的镜头，正清晰地俯瞰着她魂牵梦萦又深恶痛绝的故乡。
众人感叹在这种深山还有人居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好奇。
里面的村民是否如野人般“茹毛饮血”。
主播为了满足观众，甚至在无人机上悄悄加装了收音设备。
正是这小小的装置，竟意外捕捉到了村中长老关于“长生秘法”的零碎交谈，将这禁忌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千万人面前。
小香这才明白这场祸端从何而起。
家人的托梦，字字血泪，句句成谶。
想象着至亲曝尸荒野，任由野兽啃噬，连骸骨都难以保全的惨状。
她曾经心中那股不顾一切想要摆脱村里那种恶习的执念忽然就转为了难以释怀的恨意。
纸扎铺内光线昏沉，说着说着，小香的声音从最初的颤抖叙述，逐渐拔高，最终化为失控的尖利谩骂。
“一群蠢货！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
“世上哪来的什么长生不死？那都是骗鬼的把戏！”
伴随着她歇斯底里的情绪爆发，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幽暗怨念，悄然从她额间逸散而出。
被我信手捻于指尖。
可这明显不够。
需得在她报仇时变得疯魔，尽情释放心底的恨。
那些怨念才能尽数被我吸食。
“有。”我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断了小香几近崩溃的思绪。
长生之法，确实存在于世。
否则望秋，怎么能从三百多年前存活至今？
我甚至怀疑，那村落里的长生秘法是他留下的。
族长曾经收留了一对夫妇，而望秋，身边也有一陪伴他至今的女子。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小香并未追问，剧烈的情绪宣泄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她眼神空洞，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身体微微颤抖着，渐渐归于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凡人妄想长生，本就难如登天。”
“他们更不该将这虚妄的执念，化作屠刀，强加于他人身上。”
“我替你剥下人皮后，你的魂魄最多停留三日。”虞觅郑重其事的开口。
她晃了晃刚从口袋里掏出的手机。
“你等我电话。”
“好。”小香怅然若失的应下。
她没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纸扎铺子。
背影单薄得如同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人。
待她走后，我迟疑的问虞觅。
“三日？”
要知道阴魂得人皮遮掩，只要人皮不被毁坏，便不会消散。
“你忘了阴阳皮匠铺是因为什么勾当被厉殊严惩了。”虞觅提醒道。
“我不敢承诺她过多时日，她化为恶魂报仇杀人，地府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微微蹙眉。
“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厉殊对你不管不顾，总觉得里面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原因。”
“有些事，他不想说我们也无处可知。”我无奈的摊了摊手。
随即补充道。
“此事，我恐怕得随小香走一趟，才能在她报仇时吸取她身体里强大的怨念。”
或许还能查探一下，那所谓的‘长生秘法’，是否真的与望秋有所牵连。
“一起。”虞觅毫不犹豫。
“先回家。既然要出远门，总得知会徐叙和岑苍栖一声，安排妥当后，再给小香电话。”虞觅转身，利落地准备锁上铺门。
“好。”我点头应下。
车子驶回熟悉的院落，尚未停稳，便见岑苍栖的身影早已守候在门口。
他站得笔直，翘首以盼。
脸上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不安，在见到车灯亮光的瞬间才稍稍褪去。
我们平时几乎形影不离，他似乎还没习惯与我短暂分离的这种生活。
那份患得患失几乎要从他眼底满溢出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是一只吃人的恶鬼，没人能欺负到我头上。”我推门下车，径直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明白，但是控制不住。”岑苍栖旁若无人的揽住了我的肩头。
“咳咳……”虞觅甩着车钥匙在身后干咳了两声。
“更何况我还有护心镜傍身呢。”我轻轻拍了拍胸口。
随即回头调侃虞觅。
“厉殊被你冷落了也有一段时日，不打算给他尝些甜头？”
一想到虞觅前世与厉殊那近乎神仙眷侣般的亲密与幸福，此时瞧见眼前冷静自持又刻意疏离的她总有种莫名的割裂感。
厉殊是心里有苦难言。
虞觅她有些不自然地抿紧了嘴唇，眼神飘向别处。
“他恋爱脑，我可不是。”
说是这么说，在我们商量好打电话告诉小香次日便出发后，虞觅还是支支吾吾回了趟地府。
考虑到寒冬腊月，道路积雪湿滑难行。
开车既耗费时间又充满风险，我们最终选择了更快捷的方式。
于是我们准备到了约定时间与小香一同乘坐飞机到她老家附近的城市，虞觅再直接从地府上来与我们汇合。
同时也解决了她没有阳间身份无法乘坐交通工具的问题。
清晨，小香准时出现在我们的住所门前。
她孑然一身，没有携带任何行李。
只是从衣服最内侧的口袋里，极其郑重地掏出一张小小的银行卡。
那张卡，边缘已有些许磨损。
“这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攒下的所有积蓄。”
她的声音很轻，目光却紧紧黏在那张卡片上。
“密码是六个零。等我……事情了结之后，请帮我把它捐了吧。”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昔的期盼，只剩下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与一丝释然。
能看出来她攒下这些钱，有多不容易。
可家人已死，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好。”我轻声应下。
徐叙默默接过，小心地收好。
岑苍栖利落地将我们轻便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徐叙发动车子，载着我们朝机场驶去。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持续。
飞机爬升，地面的一切逐渐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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