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方雅，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是要顺着电波溢出来。
“沈主任，你确定消息可靠？这要是真的，可比上次的采砂场劲爆多了！”
沈铭走到地下室门口，压低了声音，身后那间临时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正透过门缝，悄悄地观察着他。
“我从不开玩笑。”沈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笃定，“地址我发给你。记住，你们要做的，不是冲进去采访，而是当一个安静的食客，用长焦镜头，记录下这场‘盛宴’的主角和他们脸上的表情。我要的是证据，不是冲突。”
“我明白！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方雅显然很上道，语气里透着一股专业猎手的敏锐，“沈主任，你又送了我一份大礼，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我们是互相帮助。”沈铭挂断电话，脸上那丝冷意瞬间收敛，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转身，推开门，重新走进那间潮湿的办公室。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在忙碌地整理桌面，但那竖起的耳朵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好奇与紧张。
沈铭没有理会这些，他径直走到那张最破的桌子后，环视了一圈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刚才，我已经把这次考核改革的基本原则，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了你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现在，我需要你们用最专业的精神，把这些原则，变成一份无懈可击的、可以立刻执行的制度。”
他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公平，公正。
“这是我们制定所有细则的唯一标准。”他用笔点了点那四个字，“我不管你们过去的工作习惯是什么，也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在这份文件里，任何试图留下后门、制造模糊地带、为人情关系预留空间的想法，都必须给我掐死在脑子里。”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组织部来的那位科长，刘建民。
刘建民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典型的机关老油条。被沈铭点到，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
“沈主任，我完全拥护您的指导思想。不过，在具体操作层面，有些东西……恐怕很难完全量化。”他小心翼翼地措辞，试图展现自己的“专业”和“稳重”，“比如，一个干部的‘大局意识’、‘协作精神’，这些都是评价一个干部很重要的软性指标，怎么变成积分呢？总不能开一次会，就加一分吧？”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几声低低的附和。
这确实是所有考核都绕不开的难题。软性指标就像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也是领导意志最能体现的地方。
办公室里，那个来自财政局，名叫钱莉的精明女人，也点头补充道：“是啊，沈主任。还有工作积极性，有的人虽然没做出什么大成绩，但任劳任怨，天天加班，这种苦劳，也应该有所体现吧？”
沈铭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他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问了刘建民一个问题：“刘科长，你认为，什么是大局意识？”
刘建民一愣，没想到沈铭会这么问。他想了想，说出了一套标准的官话：“大局意识，就是自觉地站在全局的角度思考问题，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
“错。”沈铭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刘建民的脸瞬间涨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轻人直接说“错”，他几十年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大局意识，不是一句口号。”沈铭的声音冷得像冰，“大局意识的唯一体现，就是你负责的那一部分工作，有没有拖整个项目的后腿。县委的重点项目，要求你三天内完成的审批，你两天半就交上去了，这就是大局意识。需要你配合兄弟单位，你二话不说，把资料和人员都支持到位，这就是大局意识。”
他转向钱莉：“钱会计，你说的协作精神，也是一个道理。一个项目，需要Abcd四个部门协作完成。最终项目成功了，所有参与部门，人人有份，按照贡献度加分。项目失败了，所有部门一起扣分，谁也别想跑。这，就叫协作精神。你个人的精神再好，团队任务完不成，等于零。”
“至于加班……”沈铭的嘴角牵起一抹嘲讽，“我只看结果。在规定时间内，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这是本分。完不成工作才需要加班，那是你能力有问题，或者效率低下，凭什么要奖励？难道我们要鼓励所有人都磨洋工，然后靠加班来显得自己很努力吗？”
一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那些包裹在“人性化”、“综合评价”外衣下的含糊概念，一层层剥开，露出了底下最赤裸的逻辑内核。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刘建民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那些在官场里浸淫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智慧”，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角落里，那个叫孙志平的年轻人，眼睛里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仿佛在记录什么至理名言。
“现在，我们来讨论第一项：日常工作如何量化。”沈铭不再给他们思考和反驳的机会，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的想法是，建立一个‘任务清单’制度。每个单位，每天的工作任务，都必须拆解成具体的、可执行的条目，录入系统。比如，撰写一份报告，这是一个任务；组织一场会议，这是一个任务；接待一次来访，这也是一个任务。每个任务，根据其难度、重要性、时限，赋予一个基础分值。”
“任务完成后，由系统自动加分。如果出现延误，系统按小时扣分。如果被服务对象投诉，查证属实后，双倍扣分。”
“刘科长。”沈铭再次点名。
“在！”刘建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你是组织部的老人，最清楚各个岗位的工作职责。你来牵头，三天之内，给我拿出一份全县所有岗位的‘基础工作任务清单’和‘分值设定草案’。能不能做到？”
“能……能做到！”刘建民咬着牙回答。他知道，这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钱会计。”
“到！”钱莉也立刻站了起来。
“你负责财务，对数字最敏感。你牵头，设计一套‘重大项目贡献度’的算法模型。一个项目，总投资多少，创造了多少税收，解决了多少就业，获得了什么级别的荣誉，这些都要换算成具体的贡献分值，分配给所有参与人员。我要的模型，不能拍脑袋，要有严密的数学逻辑，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钱莉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孙志平。”
“主任，我在！”那个年轻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笔杆子好，脑子活。你负责把我们今天讨论的所有内容，整理成条文。我要的不是官样文章，而是像法律条文一样，精准、清晰，每一个字都不能有歧义。同时，你兼任我的联络员，负责协调各组的工作进度。”
“是！主任！”孙志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
接下来的时间，这间阴暗的地下室，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争论声，敲击键盘声，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此起彼伏。
“不行！‘创新性工作’这个加分项太模糊了，最后肯定会变成领导给亲信送分的工具！”
“我反对！必须要有！不然谁还愿意去尝试新东西？但我们可以加限制，所谓的‘创新’，必须是在市级以上获得表彰，或者被上级部门发文推广的，才有资格申请加分！”
“关于扣分，我觉得应该设置一个上限，不然有的人可能一个月就被扣成负分了，会彻底躺平的。”
“不能设上限！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犯错的成本是极高的！就是要让他们时时刻刻都绷紧一根弦！”
沈铭就像一个冷酷的战地指挥官，坐在风暴的中心。他很少说话，但每一次开口，都能精准地切中要害，终结一场争论。
他时而拿起一份草案，在脑海中飞速开启模拟。
【模拟‘投诉双倍扣分’规则……推演结果：将有效遏制窗口单位的推诿扯皮现象，但可能催生恶意投诉。需补充‘恶意投诉查实，追究投诉人责任’条款。】
【模拟‘项目贡献度’算法……推演结果：模型过于复杂，基层干部难以理解，容易产生不信任感。需简化模型，并制作通俗易懂的图文解读版。】
在他的“先知”视角下，这份考核方案，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密不透风。
夜色渐深。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地下室那扇小小的气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地上堆满了泡面桶和空的咖啡杯。所有人都熬红了双眼，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们正在亲手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这个怪物，将会彻底改变清河县数千名干部的命运。
凌晨三点。
当最后一份文件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时，孙志平将厚厚的一叠、还带着温度的A4纸整理好，双手递给了沈铭。
“主任，草案……完成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极度疲惫后的虚脱，和见证历史的激动。
整整一百二十页。
从总则到分则，从加分项到扣分项，从日常办公到处突事件，几乎涵盖了体制内工作的所有方面。每一条规则，都冰冷、坚硬，像机器的齿轮，环环相扣，没有留下任何一丝人情和模糊的空间。
刘建民瘫在椅子上，看着那份文件，眼神复杂。他感觉自己这三天，比过去三年干的活都多。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自己参与创造了一个即将把自己也吞噬进去的精密牢笼。
就在这时，沈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门外接通。
是方雅。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里传来隐约的划拳声和喧哗声。
“沈主任……我们拍到了，很清楚。”方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骇，“场面……比你想象的还要精彩。他们不止在骂你，骂赵书记，还在商量怎么给你下套，让你这个改革搞不下去。”
沈铭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们提到了具体的人和方法。”方雅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提到了一个叫‘王部长’的人，说只要王部长在制定细则的时候，稍微‘灵活’一点，就能让你的考核变成一纸空文……还说，要发动下面的人，从明天开始，集体不配合，让你寸步难行！”
沈铭的目光，落回到手中那份滚烫的、厚重如铁的考核方案上。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王部长？
晚了。
细则，已经制定好了。
至于集体不配合？
他慢慢地翻开方案的第一页，目光落在了那条关于“拒不执行上级任务”的扣分细则上。
后面，用鲜红的字体，标注着一行小字：
“此项扣分，上不封顶。”
喜欢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