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这片刻之前还流淌着盛世华章与万民欢呼的御道,此刻已沦为修罗场。
喜庆的鼓乐早已被远处宫城方向传来的沉闷喊杀与兵刃撞击声彻底淹没。
彩帛鲜花零落在地,被仓皇奔逃的人群践踏成泥。原本井然有序的迎亲仪仗队已然大乱,许多宫人内侍吓得瘫软在地,或四散躲藏。
仅有的护卫甲士在长孙冲语无伦次的指挥下,勉强结成一个松散的圆阵,将公主的銮驾护在中央,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刀尖都在微微颤抖。
长孙冲骑在马上,方才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他徒劳地试图勒住同样受惊、不断踏蹄的坐骑,手中的缰绳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死紧,指节泛白。
“无……无妨!些许骚乱而已!有……有我在,定能护娘子周全!” 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銮驾之内,却异乎寻常地安静。
长乐公主依旧端坐,繁复的婚衣与沉重的珠冠仿佛将她与外界隔绝。外面的惊叫、呼喊、兵戈声,似乎都变得遥远。
她脸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只有当长孙冲那句故作镇定的“娘子”传入耳中时,她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心,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或许……这样也好。
她不知道作乱的是谁,是吐蕃细作?是前朝余孽?还是别的什么。但那似乎都不重要了。
如果叛军冲到这里,刀兵加身,血染这身华丽的婚衣,在这大婚之日殒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不必再去面对那漫长的、可以一眼望到尽头的未来了。想到这里,她唇角竟极淡地、勾起一丝释然甚至堪称凄美的弧度,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空洞。
然而,预期的冲击并未立刻到来。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一队明显不同于迎亲仪仗卫兵装束、杀气腾腾的叛军精锐,在一个面色冷厉的将领带领下,突破了外围零星的抵抗,直冲到仪仗队前!
长孙冲吓得几乎从马上跌落,他慌忙拔剑,剑却几次未能出鞘,最终握在手里也是抖个不停。
“挡……挡住他们!保护公主!”
叛军将领眼神轻蔑地扫过这群乌合之众,正要挥手下令——
“住手!”
一个并不十分高亢、甚至因为急促而略显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
銮驾中的李丽质,浑身猛地一震!
那空茫的眼神瞬间聚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
不可能……怎么会是……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掀开了前方那遮挡视线的、绣着鸾凤的华丽锦帘!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进来,也让她绝世的容颜,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珠帘晃动,折射出细碎光芒,映着她苍白如雪却精致无瑕的脸庞。
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因极度的震惊而睁大,水光潋滟,仿佛敛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清辉与灵气,美得惊心动魄,亦脆弱得令人心颤。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正从一匹战马上被人搀扶下来、脚步因足疾而显得蹒跚不稳的身影。
那人一身便于行动的武服,衣袍下摆沾染着暗红的、新鲜的血迹,脸色因激动和某种决绝而显得异常潮红,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在看向她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太子……哥哥?” 李丽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像是确认了什么,猛地提起那身沉重婚衣的下摆,甚至顾不上维持公主的仪态,向着李承乾的方向跑去!
裙裾拂过染尘的地面,珠翠摇曳作响。
“太子哥哥!”
她跑到李承乾面前几步远停下,仰起脸,眼中那刚刚升起的、因为见到亲人而本能涌现的微弱希望,让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肯定。
“你……你是来平叛的,对不对?你是来保护父皇,保护……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她多么希望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这希望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
李承乾看着妹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与依赖,心脏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
他张了张嘴,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是”却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长孙冲又惊又怒、试图维持威严却更显色厉内荏的喊叫:“娘子!快快闪开!离那逆贼远些!李承乾!你竟敢谋逆作乱!”
“娘子”……又是这个称呼。
李承乾清晰地看到,在长孙冲喊出这两个字的瞬间,李丽质那精致如画的眉头,再次难以抑制地、极其清晰地蹙紧。
那里面蕴含的疏离与不悦,虽然一闪即逝,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李承乾本就敏感多疑、充满怨恨的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最疼爱的妹妹,要嫁给长孙冲这个此刻看起来如此无用的纨绔?
凭什么长孙家可以一边冷眼旁观他被李泰逼迫,一边又能理所当然地迎娶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若非长孙无忌首鼠两端,若非他们长孙家将更多的期待押在了其他皇子身上,他李承乾何至于被逼到今日铤而走险的地步!
对长孙家的恨意,甚至在这一刻,压过了对李泰的嫉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妹妹眼中那渐渐熄灭的希望之光,看着她因为长孙冲的呼喊而流露出的细微抵触,心中的愧疚被更强烈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避开李丽质那双清澈得让他几乎不敢直视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偏执:“抱歉丽质…孤不是个好兄长,更不是个好太子。”
他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疯狂:“但今日,孤便是要去父皇面前,亲口问问他!问问他,吾与那李泰,究竟谁才配得上这大唐的万里江山,谁才该是这东宫之主,未来的天下共主!”
“太子哥哥!不可!” 李丽质闻言大骇,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劝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那是父皇啊!那是谋逆!是死罪!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去求父皇……”
李承乾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将她恳求的话语与泪水都挡了回去。
他侧过头,对一旁眼神炽热、按刀而立的杜荷吩咐道:“杜荷,保护好公主,将她安全护送到公主府即可。不得有误。”
“臣遵命!” 杜荷抱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残忍交织的光芒。
而此刻,终于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长孙冲,或许是觉得在“妻子”面前不能太过丢脸,又或许是愚蠢的勇气突然涌上。
他竟再次挺直腰板,用自以为正义凛然,实则虚张声势的声音高喊道:“李承乾!你这乱臣贼子!陛下待你不薄,你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速速下马受缚!”
这一声喊,彻底点燃了李承乾心中压抑已久的暴戾与杀机。
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一只待宰的牲畜,落在长孙冲那张因恐惧和强撑而扭曲的脸上。
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们长孙家……
“聒噪。”
李承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下令让手下动手。
他猛地伸手,夺过身旁一名东宫士兵手中的硬弓,又从其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
挽弓,搭箭,动作因为足疾和内心的激荡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绝。
弓弦震响!
箭矢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李承乾所有的愤懑、不甘、怨恨,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长孙冲那身华贵礼服下的胸膛!
“呃啊——!”
长孙冲脸上的“正气”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与痛苦,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冒出的箭簇,张了张嘴,却只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从马背上重重栽落,溅起一蓬尘土。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表哥!!” 李丽质发出一声短促的、变调的惊呼,双手猛地捂住嘴,眼中的泪水决堤般涌出,身体摇摇欲坠。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长孙冲的死亡,更是兄长那毫不犹豫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以及……那已然无法挽回的、通往深渊的决绝之路。
李承乾看也没看长孙冲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蝼蚁。
他将弓箭抛还给士兵,最后看了一眼泪流满面、几乎站立不稳的妹妹,眼中那瞬间的复杂情绪最终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走,去玄武门!” 他哑声下令,不再回头,在手下的搀扶下重新上马,目标明确地率领着叛军洪流,继续向着皇宫、向着玄武门、向着那注定无法回头的命运终点,汹涌而去。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在銮驾旁簌簌发抖、心碎神伤的新娘。
血色,彻底染红了这本该是她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天。
而射向长孙冲的那一箭,也彻底射穿了她心中对兄长最后的一丝幻想,将名为“政变”的残酷真相,血淋淋地钉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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