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芒种。
连绵的雨季正式拉开了序幕。太行山的千沟万壑在雨水中变得泥泞不堪,河流暴涨,山路难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几乎陷入停滞,但无形的较量却在雨幕的掩护下,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枪炮声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煎熬的“战争”——饥饿与封锁的对抗,以及各方势力在泥泞中重新拨动的战略算盘。
平山,纵队司令部。 潮湿的岩洞里弥漫着霉味和草药味(用于驱潮防病)。林峰披着一件旧军衣,就着马灯昏黄的光线,审视着刚刚汇总的六月上旬情况简报。
简报内容沉重而具体:
· 粮食:各隐蔽粮点库存再次告急,仅能维持全军十日之需。夏粮最早一批(土豆、早熟玉米)要等到七月中旬,远水解不了近渴。群众中已出现因饥饿导致的浮肿和非正常死亡报告。采集野菜、狩猎、捕鱼成为每日必须,但收获微薄。
· 敌情:日军在雨季同样减少了大规模出击,但对根据地的封锁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有已知的大小道路、山间隘口,都增设了岗哨和巡逻队,严格盘查一切过往人员物资,重点搜查粮食和药品。北线兴和日军(得到加强后)频繁以小股精锐分队,在雨雾掩护下,潜入我方游击区进行侦察和破坏,目标直指可能的新粮储存点和基层组织。
· 兵力与健康:各旅非战斗减员持续增加,主要是饥饿导致的体力衰竭、夜盲症以及雨季多发的疟疾、痢疾等传染病。药品奇缺,许多战士高烧不止却只能用物理降温硬扛。总兵力在持续消耗中缓慢下降,粗略估计已不足一万五千人。唐县守军情况尤为严峻,可战之兵已跌破两千。
· 军工与技术:兵工厂生产受潮湿天气和原料短缺影响,产量下降。但飞雷炮和反坦克地雷的工艺在改进,有线电话网络在几个主要防御方向上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联通。高远的电台与总部及兄弟部队保持着宝贵但时断时续的联系。
“比预想的还要难。” 赵刚放下另一份关于群众生活的报告,眉头拧成了疙瘩,“有些边缘村庄,已经有人开始剥树皮、挖观音土了。鬼子的封锁太毒了,他们想把我们饿死、困死在雨季里。”
“岗村宁次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林峰的声音平静,但握着铅笔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利用雨季的自然条件,想把我们最后一点机动性和获取外援的可能都掐掉。他在等我们自行崩溃,或者在秋收前被削弱到无法抵抗他下一轮进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参谋长李明(新增人物,原纵队作战科长,近期提拔)指着地图,“必须打破封锁,哪怕只是撕开一个小口子。北线,兴和方向,我们还有一定的主动性。雨季虽然阻碍行动,但也同样限制了鬼子的机动和空中侦察。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天气,干一票大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峰。
林峰沉吟片刻,缓缓道:“雨季是困难,也是机会。鬼子以为我们动弹不得,防备可能松懈。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在雨季中,发动一场短促、突然、目标有限的进攻作战,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抢夺物资,特别是药品和盐巴,并打破其封锁链上的关键一环。”
他站起身,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兴和县城以南约二十里处重重一点:“黑石口据点!”
“根据北线侦察和‘扎根小组’情报,黑石口是日军封锁我们进出兴和南部山区的一个重要前哨,驻有日军一个小队(约五十人)和伪蒙军一个排。其作用是监视、预警,并作为下乡征粮和巡逻队的中转站。最关键的是,”林峰加重语气,“这里存放着日军准备下发到各巡逻队和征粮队的一批药品、电池、盐和夏季军需品,数量可观!”
“打掉黑石口,我们有三个好处:第一,夺取急需的药品和盐,这能救很多战士和群众的命;第二,拔掉这颗监视我们活动的钉子,扩大我们在兴和南部的活动空间;第三,打击日军士气,告诉岗村宁次,雨季也挡不住我们出击!”
“但是,”孙得胜(三旅长)提出了顾虑,“雨季行军困难,部队体力也差,强攻据点,伤亡会不会太大?而且,一旦打响,兴和县城的鬼子援兵很快就会到。”
“所以,这次行动的关键在于奇袭和速决!” 林峰目光扫过孙得胜和王振华(四旅长),“不能强攻。要智取!”
他详细部署:“第一,情报与内应。‘扎根小组’和你们派出的侦察员,必须在三日内,摸清黑石口据点详细的兵力部署、岗哨位置、换班时间、物资存放具体地点,特别是雨天守军的活动规律和可能的松懈之处。策反伪军的工作要加强,争取在内部打开缺口。”
“第二,精兵突袭。从三旅、四旅中,各挑选一百名最精悍、最擅长山地和恶劣天气行动的老兵,组成突击队。由王振华旅长亲自指挥。突击队只携带短兵器(刺刀、匕首、少量‘启明星’)、炸药和绳索。任务是利用雨夜,秘密接敌,以偷袭方式解决哨兵,打开突破口,直扑物资仓库和日军营房,力求在日军反应过来前解决战斗。”
“第三,外围打援与阻击。孙得胜旅长,你率三旅主力(欠突击队),秘密运动至黑石口与兴和县城之间的落鹰岭预设阵地。你们的任务是:一旦突击队行动暴露或兴和援兵出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援兵至少四个小时,为突击队搬运物资和撤离争取时间!巴特尔骑兵旅,派出一支精干分队,负责战场侧翼警戒和突击队撤退时的接应。”
“第四,搬运与撤离。突击队得手后,立即组织力量搬运物资,特别是药品和盐,要优先、快速转移。预先安排好的民夫队(由可靠群众组成)在安全距离外接应。所有人员物资,必须在预定时间内,沿预定秘密路线撤回山区。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物资,不是占领,打完就走,绝不多停留一秒!”
“第五,时间。” 林峰看着众人,“行动时间,就定在五日后,六月十一,夜。天气预报那晚有大到暴雨,是绝佳的掩护。各部队立即开始准备!”
这是一次典型的“虎口夺食”,风险极高,但收益也极大。在绝境中,这几乎是唯一能快速获得救命物资、并提振士气的办法。任务迅速下达,北线的部队在雨幕中开始了紧张的备战。
支线剧情:
延安,军委作战部。 一份关于全国各敌后根据地应对春荒夏困情况的综合报告正在起草。太行山方向的严峻形势被重点标注。批示很快形成:“太行山目前处境,为各根据地最艰难者。除精神鼓励与战略指导外,应设法给予力所能及之实际支援。责成晋察冀军区,从牙缝中挤出部分药品和电池,通过最可靠渠道,支援太行山。另,批准太行山纵队‘以战养战,夺取必需物资’之作战计划,望周密准备,务求成功。”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岗村宁次同样在关注着雨季的影响。他听取了关于各封锁线部队因天气恶劣产生懈怠情绪的汇报。“越是这种天气,越要警惕八路可能利用!”他训斥道,“通知兴和池田,黑石口等前沿据点,必须加倍警惕,防止八路渗透和偷袭!雨季过后,清剿行动要立即展开!” 然而,他的主要注意力,正被太平洋战场传来的不利消息和华北其他地区八路军的零星攻势所牵扯。
重庆,军统局。 戴笠得到了“八路军可能在近期于晋北(指兴和方向)有所动作”的模糊情报。他沉吟片刻,吩咐手下:“把这条消息,‘无意中’透露给我们在北平的联络人。注意,要显得像是我们也不确定,只是道听途说。” 他乐于看到日军和八路军在偏远地区继续消耗。
唐县城内。 陈致远组织了一次大胆的“武装乞讨”。他派出三支三十人的精干小队,利用雨夜和城墙下的排水暗渠(部分已被秘密拓宽),潜入日军封锁线相对薄弱的西侧,突袭了一个伪军看守的小型物资囤积点,抢回了十几袋发霉但尚可食用的豆饼和少量咸菜。行动中牺牲了五人,但带回来的食物让全城军民又多撑了几天。陈致远在战报中写道:“……吾等已成困兽,然困兽犹斗,每得一食,皆为持久添一薪火。”
在黑石口据点。 日军小队长渡边军曹正在为连绵的阴雨和单调的驻守生活烦躁。他对手下的伪军越发苛刻,动辄打骂。伪军排长张贵(原为当地猎户)心中怨气日增。这一切,都被外围监视的八路军侦察员和据点内一名被“扎根小组”秘密争取的伙夫看在眼里,情报正源源不断送出。
六月十一,夜。 果然如预报一般,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混沌。
王振华亲自率领的两百名突击队员,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幽灵,披着蓑衣(简陋的防雨用具),脸上涂着锅底灰,在泥泞和雨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黑石口据点。暴雨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和任何细微的响动。
据点内,渡边军曹喝了些清酒,早早睡下,哨兵也躲在岗亭里避雨,昏昏欲睡。伪军排长张贵,则按照白天收到的秘密口信(许诺事后保证其和家人安全,并给予奖励),在约定时间,以巡查为名,带着两名亲信,悄悄解决了靠近后墙的两个伪军哨兵,并打开了那扇不太起眼的后门。
突击队员如利刃般从后门涌入。匕首的寒光在闪电的映照下一闪而逝,日军营房和岗亭里的哨兵在睡梦中或懵懂间被迅速解决。战斗几乎在无声中进行,只有零星的、被雷雨声掩盖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
王振华带人直扑仓库。当砸开仓门,看到里面堆放的印有日文标记的木箱(药品、电池)和麻袋(盐、白糖)时,所有突击队员的眼睛都亮了。
“快!按计划搬运!动作轻,但要快!” 王振华压低声音命令。
然而,就在物资搬运过半时,意外发生了。一名起夜的日军士兵发现了异常,鸣枪报警!凄厉的枪声穿透雨幕!
“暴露了!加快速度!阻击组,占领门口和制高点!” 王振华临危不乱。
枪声也惊醒了兴和县城的池田大尉。他立刻判断黑石口遇袭,而且是八路军主力所为!“集合部队!立刻增援黑石口!” 他咆哮道。
落鹰岭,孙得胜听到了黑石口方向的枪声和随后兴和方向的动静。“鬼子援兵出来了!全体进入阵地!准备阻击!告诉王旅长,我们给他顶住,让他放心搬!”
暴雨中的落鹰岭阻击战随即打响。日军援兵急于解围,在泥泞中向八路军的阻击阵地发起猛攻。孙得胜指挥部队,凭借有利地形和预先构筑的工事,用密集的火力和飞雷炮(仅有的几门)顽强阻击。战斗异常激烈,泥浆混合着鲜血。
黑石口这边,王振华知道时间紧迫,命令突击队员和接应的民夫扛起最后的物资,迅速按预定路线撤离。殿后的战士在据点内布设了诡雷。
当池田的援兵终于突破落鹰岭阻击(孙得胜部在完成阻击任务后已主动撤离),赶到黑石口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和几十具日伪军尸体(包括渡边军曹),以及空空如也的仓库。八路军早已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八嘎呀路!!!” 池田的怒吼被淹没在雷声中。
天亮后,雨势稍歇。
突击队和阻击部队陆续撤回山区隐蔽营地。清点战果:缴获日军药品(主要是磺胺、急救包)二十余箱,电池五箱,食盐三十余袋,白糖、罐头若干,另有步枪数十支,弹药一批。自身伤亡:突击队牺牲九人,伤十五人;阻击部队牺牲二十一人,伤三十余人。
代价不小,但换回的物资,尤其是药品和盐,是无价的。当第一批磺胺针剂被紧急送往各医院和唐县时,许多医生和伤员都流下了眼泪。
林峰接到战报,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场“虎口夺食”的奇袭,成功了。它不仅带来了宝贵的物资,更在雨季的沉闷中,炸响了一声惊雷,告诉所有人:封锁打不垮我们,饥饿压不垮我们,就算在最恶劣的天气里,我们依然有出击的牙齿和勇气!
然而,他也清楚,岗村宁次的报复,很快就会随着雨季的结束而到来。缴获的物资是救命稻草,但不是根本解决之道。夏季的下半场,围绕粮食的生死争夺,才刚刚开始。淬火的锋芒已现,但真正的烈火考验,还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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