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苏美尔人来说,假日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在他们的语言里,活着就是劳作。
为神修庙,为王种地,为活下去而像牲口一样在泥地里刨食。
直到大浴场竣工后的第三天。
何维站在高高的土台上,向全城颁布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神谕:
“明日,全城停工。不论是制砖的工匠、种地的农夫,还是放羊的奴隶,所有人放下工具。这是恩基神赐予你们的假日。”
……
黎明前的黑暗中,风还带着沙漠特有的刺骨寒意。
如果是往常,埃利都的街道上除了野狗的吠叫,应该是一片死寂。
但今天,一条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早已在黑暗中成型。
他们沉默地站立着,身上裹着破旧发硬的羊皮袄或者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麻布。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那种熟悉的、陈旧的酸臭味——那是汗水、油脂、灰尘在皮肤上层层堆叠、腌制了几十年的味道。
队伍里有老人,有孩子,有壮年。
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仅是因为冷,更是因为一种对未知的敬畏与狂热。
在队伍的最前方,那座红砖砌成的巨大穹顶建筑,正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从圆顶的气孔中喷吐着滚滚白烟。
那是地下的炉火在燃烧,是水在沸腾。
在这个连木炭都珍贵无比的时代,如此肆无忌惮地烧热水,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奢侈的神迹。
城外三公里的一处沙丘背后。
一个全身裹在灰色斗篷里的人影正趴在沙地上,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他是来自北方尼普尔城的探子,名叫加尔。
尼普尔是恩利尔神的大本营,那里的人视埃利都为叛神者。
加尔奉命来侦查,看看那个杀了大祭司的假神到底把埃利都祸害成了什么样。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完全看不懂。
“他们在干什么?”加尔在心里嘀咕,牙齿因为紧张而打颤,“排这么长的队?那个冒烟的大红馒头是什么?是通往地狱的入口吗?”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场大规模的献祭。
那些埃利都人,正排着队,准备跳进那个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把自己煮熟了献给那个邪恶的神。
……
“第一批,进!”
随着守门的乌尔一声大喊,沉重的木门缓缓推开。
一股浓郁的、湿润的、带着淡淡草木灰味道的热浪,如同一只温柔的大手,瞬间包裹了冻得僵硬的人群。
那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温度。
人们战战兢兢地走进更衣室,在古的指挥下,羞涩而笨拙地脱下脏衣服。
当赤条条的他们穿过第二道门,进入穹顶大厅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外面是干燥寒冷的荒原,里面却是云雾缭绕的仙境。
巨大的圆形浴池里,温热的水波荡漾,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在红砖穹顶上凝结成水珠,又像珍珠一样滴落。
“下水!都下水!”
乌尔和几个壮汉拿着木棍在岸边维持秩序,“别像旱鸭子一样缩着!恩基神说了,要把皮搓红了才能上来!”
人们试探着伸出脚,接触到热水的瞬间,发出一阵阵舒服的呻吟。
紧接着,便是下饺子一样的“噗通”声。
几百人挤在一个池子里,场面极其壮观。
何维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切成小块的肥皂和粗麻布。
“用那个滑溜溜的泥巴!涂在身上!搓!”
起初,人们还不敢用力,生怕那是某种法术。
但当肥皂在身上搓出丰富的泡沫,当那种滑腻的感觉带走了死死附着在皮肤上的污垢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清爽感瞬间击穿了他们的灵魂。
搓澡的声音,“沙沙”作响。
原本清澈的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汤。
那是一层漂浮着油脂、死皮、虱子尸体和泥沙的混合物。
大浴场独特的溢流设计发挥了作用。
源源不断的活水从池底涌入,将表层的脏水推向四周的溢流槽。
在浴场外的排水沟里,尼普尔的探子加尔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条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奇异臭味的流谁,正从浴场的排水口奔涌而出。
它流向低处的棉花田。
“天啊!”加尔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腾,“这些埃利都人到底是有多脏?他们是把身体里的泥都化了吗?”
而在浴场内部,惊恐正在转化为惊喜,甚至演变成一场小小的骚乱。
“血!我流血了!”
一个壮实的农夫惊恐地举起手臂,大声尖叫,“皮没了!我的皮被烫掉了!”
周围的人吓得纷纷散开。
古连忙跑过去,抓起农夫的手臂看了看,然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叫唤什么!那是你原本的肉!”
古指着农夫手臂上一块呈现出粉红色的皮肤,那是被搓掉了厚厚一层老泥后露出的肌肤,“你个蠢货,你自己长什么样都忘了吗?”
农夫愣住了。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块粉红色的皮肤。
软的。
热的。
滑的。
那是人的皮肤,而不是像老树皮一样粗糙的壳。
“这是我?”农夫喃喃自语,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原来我是这个颜色的?我还以为我生下来就是黑的。”
类似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当一层层污垢被洗去,当一个个毛孔被热水打开。
这些苏美尔先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同胞,也看清了自己。
原来,那个满脸麻子的邻居,皮肤其实很白;原来,自己那双像鹰爪一样的手,洗干净后也能透出血色。
在这一刻,阶级、贫富、甚至年龄的界限都模糊了。
在这个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大家都是赤条条的、干干净净的人。
……
正午时分,美索不达米亚的阳光最烈的时候。
大浴场的出口大门打开了。
加尔趴在沙丘上,揉了揉被风沙迷住的眼睛,然后彻底石化了。
他看到一群发光的生物走了出来。
那是第一批洗完澡的埃利都人。
他们身上穿着何维让乌其赶制出来的白色棉布浴袍。
这种未经染色的原棉布料,在强烈的阳光下白得刺眼。
他们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不再是蓬乱的鸟窝。
他们的脸庞,因为热气的蒸腾而泛着健康的粉红色,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这哪里还是那些在泥地里打滚的野蛮人?
在加尔的眼里,这分明就是一群刚刚从神国降临的天使,或者是从冥河中洗净罪孽归来的圣灵。
强烈的视觉反差,让这一幕充满了神性的光辉。
一个老者走出大门,他下意识地想要像以前一样挠痒痒,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不痒了。
那种伴随了他六十年的、如影随形的瘙痒,消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有酸臭味,只有淡淡的肥皂香和阳光暴晒棉布的味道。
“神迹!”
沙丘上,加尔看着自己那一双黑乎乎、指甲缝里塞满泥垢的手,又看了看远处那群白衣胜雪的人。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自惭形秽感,像大山一样压了下来。
恐惧来自于未知,但更来自于不同。
当一群人脏得像鬼,另一群人干净得像神。
那种高下立判的文明压制力,比刀剑更让人胆寒。
“埃利都人升华了!”
加尔双膝一软,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对着那群埃利都人,或者是对着那座红砖浴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肮脏的视线亵渎了那些洁白的身影。
……
何维站在恩利尔神庙废墟旁的高台上,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广场角落的一对母子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刚刚洗完澡,脸蛋红扑扑的,穿着稍显宽大的白袍,坐在石阶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幼儿。
以前,这个孩子总是哭闹,因为虱子和湿疹的瘙痒让他无法安睡。
母亲只能一边干活,一边烦躁地拍打他。
此刻,孩子安详地睡着了。
母亲低下头,深深地闻着孩子身上清香的肥皂味,露出了圣母般的微笑。
看着这一幕,何维感到十分欣慰,半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所谓文明,就是哪怕在泥潭里,也要保持指甲缝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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