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都大浴场的红砖穹顶,如同一颗巨大的红色心脏,静静地矗立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平原上。
在夕阳的映照下,它不仅是工程学的奇迹,更像是某种神圣的图腾。
然而,这颗心脏还没来得及跳动,就差点因为供血不足而停摆。
问题出在大浴场最核心、也是最神秘的部分——地下火道。
按照何维的设计,这是一座典型的罗马式地暖浴场。
在沥青防水层和红砖铺地之下,并不是实心的土地,而是悬空的。
数百根半米高的红砖立柱支撑着上方的浴池底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火道。
热气从外面的炉膛产生,像流动的热血一样钻进这个迷宫,均匀地抚摸每一寸地板,加热池水,最后乖乖地从墙壁夹层的烟道爬上屋顶,排向天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咳咳咳——!救命!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地下的烧火口传出。
两个负责添柴的火工,跌跌撞撞地从操作坑里爬了出来。
他们满脸乌黑,眼泪鼻涕横流,刚爬到地面就像死鱼一样大张着嘴拼命喘气。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黑烟,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钻进地下迷宫,而是像受惊的野兽一样,从烧火口倒灌而出,瞬间吞没了半个操作间。
“炸了!神火炸了!”
人群惊恐地后退。
何维眉头紧锁,大步走上前,用袖子捂住口鼻,强忍着熏眼的烟气往里看。
炉膛里的火烧得很旺,芦苇和干牛粪混合的燃料释放出巨大的热量。
但是,烟气根本不往里走。
它们在炉口打转,然后喷涌而出。
更糟糕的是地面。
为了测试热度,何维让人在空池子里放了浅浅的一层水。
此刻,靠近烧火口的这一块地面,水竟然已经开始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而离火口仅仅五米远的地方,水依然是冰凉的。
一边是烈火烹油,一边是冰山死寂。
“停火!快把火灭了!”何维命令道。
再烧下去,局部的高温会直接把支撑柱烧酥,整个大浴场还没用就会发生地陷。
工人们手忙脚乱地用沙土盖灭了火焰。
黑烟渐渐散去,但留在空气中的焦灼感却越来越重。
“我就说吧!”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恩基神这是要在地下养火龙啊。”
“火龙?”
“是啊,你看那黑烟,那就是龙的呼吸。神要把我们放在那个大锅里,下面烧着火龙,这是要把我们煮熟了献祭给地底的库尔啊!”
谣言,往往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尤其是在这种工程失败的关头,苏美尔人骨子里的悲观宿命论瞬间占据了上风。
刚才还对大浴场充满期待的民众,此刻看着那冒烟的黑洞,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那是对未知的本能抗拒。
库长老哆哆嗦嗦地走到何维身边,老脸上写满了恳求:“恩基神啊!要不,算了吧!”
他指了指那个巨大的红砖穹顶,“您看,这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咱们能把水引进来,能挡风遮雨,这就已经是天堂般的享受了。为什么非要烧热水呢?洗冷水澡,其实也很舒服的。”
“是啊,”旁边的古也附和道,“把地烧热,这太吓人了。万一洗着洗着,地下喷出火来怎么办?”
放弃。
这是最容易的选择。
只要填平地下空层,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室内冷水池。
但何维知道,如果不解决热水的问题,那个“净化与卫生”的目标就永远无法达成。
冷水澡杀不死寄生虫,也洗不掉顽固的油脂。
更重要的是,在冬天的美索不达米亚,没人会愿意跳进冰冷的池子里。
“乌尔呢?”何维没有理会库长老,环顾四周。
在角落的煤灰堆旁,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徒弟。
乌尔瘫坐在地上,那双曾经因为烧出红砖而发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一块砖头,眼泪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印。
“恩基神!”
乌尔看到何维走过来,声音哽咽,“我是个笨蛋。我按照图纸砌了,每一块砖都是您教的。可是烟它不听话,热气它也不听话。是不是我们是泥土做的人,配不上神的设计?”
这是工程师最绝望的时刻。
当理论与现实发生碰撞,而你却找不到原因时,那种挫败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自信。
何维没有说话。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脱掉了干净的长袍,只穿了一条短裤。
“拿把铲子给我。”
“恩基神,您要干什么?”库长老大惊。
“我进去找原因。”
何维接过铲子,拿起一块湿布捂住口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头钻进了那个还在散发着余热、狭窄黑暗的烧火口。
“神进去了!”
“快拉住他!”
“别动!”乌尔猛地跳起来,拦住想要冲上去的人,他擦了一把眼泪,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恩基神是在找病根!”
地下烟道里,狭窄得令人窒息。
何维只能匍匐前进。
虽然火已经灭了,但红砖依然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烟尘。
这里一片漆黑,只有透气孔漏下的一丝丝微光。
何维忍着高温,一点点爬行,用手触摸着砖壁,用身体感受着气流的走向。
他爬过了燃烧室,爬进了支撑柱的迷宫,最后爬到了墙壁夹层的烟囱入口。
十分钟后。
何维从另一个检修口爬了出来。
他浑身漆黑,像个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矿工,头发上挂满了灰网,身上还有几处被烫伤的红痕。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水来。”
何维接过乌其递来的水,猛灌了一口,漱了漱嘴里苦涩的煤灰,然后吐在地上。
“库长老,不是火龙,也不是诅咒。”
何维的声音虽然沙哑,但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镇定,“是我们的火道的咽喉被卡住了。”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
“烟囱太矮。”何维指着图上的竖线,“烟气是热的,它想往上飘。但我们的烟囱高度不够,外界的风压倒灌,就像有人按住了它的头,不让它出来。”
“转弯太急。”何维指着地下迷宫的入口,“为了支撑浴池的重量,乌尔把入口处的砖柱砌得太密了。热气刚进门就撞墙,动能全失,自然就堆在门口把地面烧红了。”
这是流体力学的问题。
烟气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它,引着它,给它足够的路。
“那怎么办?”乌尔颤声问道,“烟囱好办,我们可以加高。可是地下的砖柱太密,那是在承重啊,而且已经在底下了,怎么改?”
众人沉默不语,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答案。
何维扔掉树枝,目光扫过那些刚完工的、甚至还没干透的红砖墙壁,最后落在乌尔的脸上。
“拆。”
一个字,重如千钧。
“把浴池靠北的一面墙,拆掉。把底下的沥青层,扒开。”
工匠们发出一片哀嚎。
那是他们没日没夜干了一个月的成果啊!
每一块砖都是他们亲手烧制、亲手砌上去的。
那个完美的黑色沥青底,还没用过就要扒开?
“恩基神!那是心血啊!”
一个老工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能不能不拆?能不能哪怕少烧点火,温一点也行啊?”
这种“将就”的心态,像毒草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大家都太累了。
创造奇迹的兴奋感过去后,剩下的只有身体的透支和对失败的恐惧。
乌尔看着何维,嘴唇颤抖着:“恩基神,要拆三分之一的工程量。大家可能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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