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交织着漆黑与惨白的光团,在他胸前轻轻脉动,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诉说着两个灵魂三百年的纠缠与怨憎。
顾玄眼帘低垂,无视了镇魔殿内因能量激荡而发出的嗡鸣。
他的神念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那双生心核的交界处。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的叹息在他识海中回荡。
下一刻,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灰雾缭绕的裂隙,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撕裂开来,通往那片他曾伪装潜入,如今却要以真身降临的禁忌之地——幽壤。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遮掩。
那枚双生心核自他胸口缓缓浮起,悬于身前,一黑一白两股截然不同却又诡异交融的气息,如同宣告君王归来的旗帜,肆无忌惮地向着裂隙的另一端弥漫而去。
一步踏出,天地倒悬。
熟悉的腐败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但这一次,整个幽壤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仿佛一头沉睡了千年的巨兽被悍然惊醒。
视野所及之处,一座座低矮的坟包,竟像是受到某种无上意志的感召,自行从黑色的土壤中疯狂隆起!
噗!噗!噗!
坟包破开,从中钻出的,不再是之前那些浑浑噩噩的梦奴,而是一个个身披粗麻孝服,脸上挂着一张张哭泣面具的“哭面人”。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钻出坟冢的瞬间,便齐刷刷地朝着顾玄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低首跪伏!
那场景,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近乎本能的朝拜。
它们在迎接,迎接那气息的源头,迎接它们血脉与灵魂深处烙印的……归来者。
顾玄不动声色,任由这万坟叩首的诡异景象在眼前铺展。
他心念微动,皮肤之下,无数细小的影甲寄生虫如同漆黑的潮水般渗出,在他身后迅速攀附、交织、塑形。
片刻之间,一袭缭绕着黑焰般虚影的长袍便已成型,袍角无风自动,衬得他宛如从九幽深处走出的魔神。
这服饰,正是他从影廖的记忆中剥离出的,面母最常穿着的“伪神仪轨”!
既要回家,总得穿得正式些。
他没有理会那些跪伏的哭面人,目标明确,身形化作一道笔直的黑线,直扑幽壤最深处,那座由无数白骨与执念堆砌而成的——千面冢!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千面冢百丈范围的瞬间,一道身影如磐石般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来者是个枯瘦的僧人,身披破烂的灰色僧袍,双目紧闭,唯有额心处,一道竖立的血色缝隙,正缓缓睁开。
茧殿守卫·眼僧!
“擅闯圣地者,当以梦火焚魂。”
眼僧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他额心的第三目彻底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漩涡。
下一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梦鉴光束”从中爆射而出,无视一切物理防御,直直照向顾玄的双眼!
此光,不伤肉体,专攻神魂!
刹那间,顾玄的识海天翻地覆,一幕被尘封的童年幻象,被强行从他记忆最深处挖掘出来,无限放大!
幻象中,七岁的他被冰冷的锁链钉在一座漆黑的祭坛上,周围,九名身形模糊的黑袍人环绕而立,每一个人的手中,都赫然握着一块……镇魔殿的基石碎片!
那是属于他的“原罪”,是他诞生之初便被烙下的契约!
“叛逆的原型,你连最初的誓约都忘了吗?”眼僧的冷笑在顾玄的脑海中炸响,“你的一切,皆由圣地所赐,如今竟敢反噬其主!”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瞬间崩溃的灵魂拷问,顾玄的眼神没有半分动摇。
他竟不闪不避,反而主动迎上了那道梦鉴光束!
“誓约?”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猛然催动胸前的双生心核,不再压制其中任何一方。
属于影母那一道临终前,最绝望、最痛苦、也最清醒的记忆,被他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她们……也曾想救世人……她们也曾是……人……】
轰!!!
影母的记忆与顾玄的童年幻象轰然对撞!
双生心核剧烈震动,一股源自同根同源的悲怆与愤怒,瞬间通过那道梦鉴光束,狂暴地反噬而回!
“啊——!”
眼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引以为傲的第三目,仿佛被注入了无法承受的真实,在那股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击下,当场炸裂!
黑血与脑浆迸射而出,他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顾玄脚步未停,径直跨过眼僧坠落之处,来到了千面冢的山门之前。
那里,一个女人早已等候多时。
她盘坐于一朵由惨白人骨雕琢而成的莲台之上,容貌艳丽,舌尖却绽放着一朵微弱的金色火焰。
心烛祭司·燃舌。
她看着顾玄,缓缓开口,每吐出一个字,她脸颊的皮肤便会焦黑一分,仿佛那话语本身就是一种自焚的酷刑。
“你……可……知……三百年前……影母……为何……自毁……面容?”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直击人心。
“因她……看尽……万人之痛……心神……俱裂……她不想……再‘见’……也不愿……再‘认’。而你……你竟敢……以她的血统……行走于此?”
顾玄静静地听完,脸上的讥诮之色愈发浓郁。
他忽然笑了:“所以,你们就把她切成了十万块,贴在墙上当灯泡用?”
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瞬间戳破了那神圣而悲壮的氛围!
燃舌的神情剧变,那份故作高深的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亵渎的极致愤怒!
“渎神者!”
她怒而起身,舌尖那朵金色心焰猛然喷出,在半空中化作一条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真言锁链”,闪电般缠向顾玄的脖颈!
此乃信诺之火,真言之锁,专锁背信弃义之徒!
顾玄依旧不躲。
他任由那灼热的锁链勒入皮肉,滋滋作响,在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一口混杂着镇魔殿阴髓晶能量的“焚天血雾”,被他悍然喷出!
“噗——!”
血雾并未直接冲击锁链,而是在空中弥漫开来。
那看似虚无的血雾,在接触到真言锁链上燃烧的信诺之火的瞬间,竟如同被点燃的滚油,轰然爆燃!
嗤啦——!
坚不可摧的真言锁链,竟在这至阳至烈的血焰灼烧下,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化为灰烬!
“你说她是为众生牺牲?”顾玄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可她若真愿救世,就不会选你这种只会烧嘴皮子的蠢货当传人。”
【炼化】!
他心念一动,镇魔殿的权限悍然发动,将那锁链破碎后散逸在空中的“信诺之力”残渣,尽数抽取引来,强行反向注入自身的命丝之中!
顷刻间,他的气息发生了一种微妙而本质的变化,短暂地模拟出了那股属于“初代守约者”的古老韵味。
当他再次抬脚,踏上千面冢的白骨台阶时,那遍布阶梯的无形禁制,竟对他再无半分阻碍。
他骗过了它。
拾级而上,终于,他走进了那座由无数面孔堆叠而成的诡异殿堂。
大殿的尽头,一张由无数张痛苦、喜悦、悲伤、愤怒的人脸扭曲交织而成的王座之上,面母,静静地端坐着。
她的面容,空白如纸,没有任何五官。
她缓缓抬起苍白修长的手,遥遥指向顾玄。
“回来吧,一号。”她的声音空灵而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母性,“你是最初的容器,也是唯一的希望。只要我们将你供奉于茧殿之上,就能重启‘净面大典’,让这天下,再无痛苦之相。”
顾玄缓步上前,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动摇与迷惘,他忽然开口问道:“那影廖呢?石傀呢?他们梦见的那个‘家’,是不是也是你给的?”
“他们是残次品,但也是必要的祭品。”面母的语气淡然得近乎残酷,“唯有燃烧所有的伪体,才能唤醒唯一的真神。”
“原来是这样……”
顾玄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迷惘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
他猛地抬起左臂,一把撕开了手臂上那件由影甲虫编织的黑袍,露出底下坚实的肌肉。
在那肌肉之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烙印,赫然在目——那不是“壹”,也不是任何一个已知的编号,而是一个冰冷的,代表着虚无与初始的……“零”!
【代行体·零号】
“你说我是容器……”
顾玄低语着,竟用右手硬生生将自己左臂上那块带着烙印的皮肉,连皮带血地撕了下来!
他随手将这块血淋淋的“简历”,投入殿中那盆永不熄灭的魂火之中。
呼——!
原本幽蓝的火焰,在接触到这块皮肉的瞬间,骤然转为不祥的漆黑!
一道扭曲的人形虚影从黑焰中升腾而起,竟是幼年顾玄的模样!
“……可你忘了,”顾玄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凿穿骨髓的寒意,“容器,是不会自己烧掉简历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让面母那空白面容都为之“扭曲”的动作。
他将那枚悬浮在胸前的,承载着一切因果与希望的双生心核,猛地掷入了那盆熊熊燃烧的黑色魂火之中!
轰隆——!!!
火光冲天,整座千面冢,不,是整片幽壤,都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颤抖!
仿佛有什么被禁锢了三百年的终极恐怖,即将破笼而出!
远处,在剧烈震荡的天地之间,一座由十万张沉睡人脸拼合而成的巨大白茧轮廓,缓缓自虚空中浮现,悬于千面冢的上空,宛如一颗正在苏醒的,搏动的心脏。
顾玄抬起头,望向那庞然巨物,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现在,轮到我来收会员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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