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咆哮并没有到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都凝固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一阵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微弱声音，缓缓响起。
“你……你说什么？”
“你说……公益……科普？”
钱多多以为老板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是的，老板！就是那种……专门给青少年看的普及科学文化知识的节目……题材冷门，受众狭窄，制作了也几乎没人看，纯粹是赔钱赚吆喝的赔本买卖……所以大部分电视台都拖到最后才做。我们要是再不完成，就要被……”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只见他那刚刚还瘫在椅子上仿佛失去灵魂般的老板，在听到“赔钱赚吆喝”这几个字之后。
那双如同两潭死水的眼睛里，“腾”的一下，竟然猛地燃起了一束光。
那束光，是如此的明亮，如此的炽热，如此的……充满希望！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马上就要被晒成肉干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不，是看到了一片汪洋大海！
“噌”的一下，鲜时光以一种与他那“病入膏肓”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堪比恶狗扑食的敏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抢过钱多多手中的那份通知函，那力道之大，差点把钱多多的假牙都给晃飞了出去！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x光，死死地锁定在了文件附带的那份历年来同类节目的数据报告上！
【历年青少年科普节目平均收视率统计：峰值0.05%，谷值0.001%，常年稳定徘徊于0.01%上下。】
【历年观众满意度调查报告：因有效样本数量常年严重不足，数据不具备统计学意义，故无法生成有效曲线图。】
【行业专家匿名评语：该类型节目具有排他性的、不可逆的天然“劝退”属性，是电视台广告招商部门的永恒噩梦。】
鲜时光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但那不是恐惧，更不是愤怒，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脸上更是泛起了一阵病态的兴奋潮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压抑不住近乎癫狂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而出！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钱多多彻底看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那仿佛突然“中邪”了的老板，大脑一片空白，开始严重怀疑，老板是不是因为赚钱赚得太多压力过大，终于……疯了。
鲜时光在心中狂吼：
这哪里是任务指标？
这哪里是催命符？
这他妈的是救赎！是天启！是该死的智障系统那严密逻辑链条中的唯一漏洞！是观世音菩萨在《盈利无间道》这部苦情戏里，给他这个可怜人偷偷开的一扇……通往自由的后门啊！
公益！科普！青少年！
这简直是在如今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里，受国家政策明文保护，绝对不可能盈利的……亏钱圣地！最后的净土！
在这一刻，鲜时光顿悟了。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张开双臂，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俯瞰着脚下那片繁华的城市。
一个全新的【第四代终极亏钱理论】，在他的脑海里轰然成型！
1.0版本的主观烂，我以为我觉得烂就行，事实证明我的审美太超前。
2.0版本的客观烂，我以为大数据认证的烂就行，事实证明观众的猎奇心没有下限。
3.0版本的专家烂，我以为行业冥灯出马就行，事实证明负负得正这种玄学真实存在。
而现在，是4.0版本的【政策性亏损】！不再逆流而上，而是顺势而为！利用规则本身，去做那些在宏观政策指导下，天然就带着“公益”、“教育”、“非盈利”属性的项目！’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任你市场风向如何变幻，观众口味如何刁钻，我自岿然不动！因为，我站在了规则的顶端！
“钱多多！”他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豪迈！
钱多多一个激灵，赶紧立正站好：“老板，您……您吩咐！”
“立刻！马上！”鲜时光大手一挥，“召集所有部门负责人！开会！我要亲自宣布我们的下一个，也是我们电视台有史以来，最稳健、最不可能失败的……新项目！”
……
十五分钟后，鲜时光传媒顶层会议室。
所有核心骨干正襟危坐，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老板即将宣布下一个“伟大计划”的狂热期待。在他们看来，老板的每一次出手都将是一次行业地震，一次对现有规则的无情颠覆。
鲜时光在一片崇敬的目光中，走上讲台。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一种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是不是……成功得太久了？”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愣住了。成功……还嫌多吗？
鲜时光不理会他们的错愕，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们拍网剧，火了；我们拍美食，爆了；我们拍纪录片，甚至得到了国家的认可。我们追逐热点，我们引领潮流，我们赢得了市场，赢得了声望。但是，我最近一直在反思一个问题——我们，赢麻了吗？”
“在追求一个又一个胜利的道路上，我们是不是……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我们作为媒体人的那份最根本的初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所以我决定，我们的下一个项目，要彻底抛弃过去的成功范式。我们不再去迎合市场，不再去讨好观众，我们甚至……要主动地去对抗这个时代的浮躁！”
他目光一凛，宣布了那个他酝酿已久充满了“必死决心”的天才企划。
“我们的新项目，名叫——《深夜历史讲座》！”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老板在说什么胡话”的茫然。
鲜时光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就是要他们听不懂！因为他的真实目的，根本就不在语言里！
他继续用一种充满了激情，描绘理想国般美好的语气，阐述着自己的“创意”。
“我们的形式，将是前所未有的‘极简主义’！我们不要任何华丽的舞美！不要任何酷炫的特效！甚至，不要任何背景音乐！”
“我们只需要一间小小的演播室，一块需要用粉笔书写的黑板！”
“然后，我们会去请一些德高望重表情最呆板，说话语速最平缓最好是带着浓重口音的退休老教授！”
“我们的播出时间定在深夜十一点半，在所有人都准备放下手机进入梦乡的时候。”
“我们讲的内容，将是人类历史上最生僻、最枯燥、最无人问津的领域！比如，《古代巴比伦楔形文字中关于粮食交易的词汇演变史》，或者《中世纪欧洲僧侣修道院的排水系统研究》！”
会议室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贾科长和王河林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他们试图从鲜时光的话里找到一丝“艺术”的痕迹，但失败了。
总制片人魏莱，则是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老……老板……我冒昧地问一句……我们这个节目形式……是不是……有点太复古了？或者说……太‘硬核’了？我们的目标受众到底是谁？难道我们真的……要做一档，没人看的节目吗？”
鲜时光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大手一挥，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没错！我们就是要对抗收视率！但是，没人看不代表没有价值！”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抛出了他准备好用来混淆视听的“理论”：
“我们的目标，不是去争夺观众的时间，而是去填充这个时代最被忽视的‘精神缝隙’！我们要打造的，是全网第一档纯天然无污染不含任何添加剂，高端定制反信息焦虑的……电视安眠药！”
“我们的目标受众，是全国所有的……失眠患者！”
“我们要用最渊博的知识和最无聊的形式，去催眠每一个被信息焦虑绑架不肯睡觉的……熬夜冠军！”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拍桌声，猛地响起！
只见刚刚还眉头紧锁的魏莱，在听完这番“疯话”之后，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困惑、迷茫，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明亮、更加狂热、更加……“大彻大悟”的精光。
他指着鲜时光，嘴唇哆嗦，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我懂了！”
“我……我他妈的，彻底懂了！！！”
“老板！您……您根本不是要做一档科普节目！更不是什么狗屁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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