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先前贴在村头的黄榜通缉令。
“认识字吗?”
“景良啊,这榜文,前些日子可是贴满了青州各处。”
“按照李氏的规矩,不管你是不是妖魔,只要叫这个名字,就得先抓进去过一遍油锅。”
“你说,要是这榜文一直贴在村头。”
“你家这孩子还能活几天?”
陈景良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吓的,也是气的。
李明笑了笑。
“上面的差役来查问,都是我帮你们顶回去的。”
“这可是欺上瞒下的大罪,我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保住了你家这一根独苗。”
说到这儿李明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景良。
冠缨未必真君子,屠狗何曾是小人?
李氏仙族掌了青州的天,那是一股子泼天的富贵,也是一场漫天的妖风。
风一吹,原本沉在水底的渣滓便都泛了上来,借着李家个个都镀了金身,坐上了高堂。
李明便是这渣滓中的极品。
这厮生得一副好皮囊,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若是不知底细,乍一看倒像是个有些风骨的江湖游侠,或是那落魄的世家子弟。
若是生在太平年间,或许也就是个混迹市井的闲汉,顶多去勾栏瓦舍里做个龟公。
可偏偏赶上了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年月。
他姓了李,供了李蝉的字帖,手里便握住了这一方水土生杀予夺的权柄。
但他有个隐痛,他不举。
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握着大权,却无法在那床笫之间行那人伦常事。
那股子被阉割的欲望无处宣泄,便在肚子里发酵霉变,最后酿成了一缸子令人作呕的欲望。
没了繁衍子嗣的能力,便对那些充满生机的孩童,生出了一种既羡且恨,既想占有又要毁灭的畸形执念。
李明也不多说,吩咐道待冬尽便来寻此二子,届时由不得陈景良。
风雪紧了几分,破木门哐哐作响。
“爹?”
“那畜生是官,手里有人,腰上有刀。咱们是鸡蛋碰石头白送死。”
“那怎么办?”
“等这冬过去,等到开春,咱们那冰窖里的冰能卖钱了。”
陈景良嘻嘻一笑。
“爹到时候就在那冰窖里摆上一桌酒,说是谢他给咱们改籍的恩情。那冰窖只有一个口,进去了就是个闷罐子。”
“到时候,景意你就在后头把门堵上,爹在里头。杀人也是杀,杀官也是杀。只要进了冰窖管他姓李还是姓赵,是人是仙。”
屋子里静悄悄的。
陈根生心里难受。
“咳咳咳……”
“根生!”
陈景良脸色一变。
“冷了还是吓着了?”
寒门下,疯父磨刀霍霍,唯余杀心似铁。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好事。
永宁村穷得叮当响,谁家也没那饴糖去糊灶王爷的嘴,只能指望这位神仙吃惯了人间烟火,别嫌弃这地界土腥味太重。
这几日,陈景良把家里仅剩的那点油渣子全炼了,混着草木灰,一遍遍地往后院那大坟包似的冰窖缝里抹。
“封严实咯,得封严实咯。”
陈景意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把破斧头,正在劈柴。
六岁的娃,手背上冻全是紫红色的冻疮,吸溜着两条长鼻涕,把那些从海边捡来的湿木头劈开,好让里头的芯子能晒干点。
陈景意哈了口白气,问了一嘴。
“阿弟呢?”
“周先生那儿赖着呢,让他读,哪怕读不出个状元郎,也能把身子骨养得贵气点。咱老陈家不能全是泥腿子。”
周家私塾,冷得像个没人住的义庄。
陈根生手里捧着本《策论》,小脸蜡黄,眼圈却黑得吓人。
读书读魔怔了。
寻常蒙童,读的是天地玄黄,求的是识字明理。
这陈根生倒好,识字极快,过目不忘,可偏偏读不进那股子气。
书上说治国平天下,他读出来像是磨刀杀猪羊。
书上说仁义礼智信,他看在眼里,全成了吃人没商量。
字都认得,理儿全歪。
“根生啊。”
周先生叹了口气,把茶壶往桌上一搁。
陈根生身子一抖,从书里抬起头来,眼神空洞洞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聚上焦。
“先生。”
“这书你读不通了。”
“文章千古事,得有运数撑着。你身子骨太薄,承不住这书里的豪气。再读下去耗的是你的心油。”
陈根生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不信。”
他摊开手心一看,赫然是一滩殷红的血沫子。
周先生摇了摇头,掏块帕子给他擦了。
“回去吧,回去喝碗粥比读书强。”
……
此时,红枫谷。
虽说那李稳是红枫圣子,可自从搞出了个李氏仙族,这红枫谷里的风向便也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往日里只论修为高低、只谈道心坚否的清净地,如今见面先得问一声。
“道友可是姓李?”
若是不姓李,那脊梁骨便得先弯下去。
红枫谷山门外。
几个身着崭新锦袍的弟子,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一群外门杂役张贴告示。
这几人修为稀松平常,筑基都未圆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鼻孔看人,只因他们腰间都挂着一块刻着李字的玉牌。
“贴正了!没吃饭吗?”
那杂役是个老实巴交的练气期弟子,被踹了个趔趄,也不敢怒,只唯唯诺诺地把手里那张明黄色的榜文抚平。
榜文之上,墨迹森然。
画影图形是个清秀少年,下书三个大字陈根生。
“这就对了。这陈根生说是千古未有的大魔头,谁要是能提供线索,那是泼天的富贵。”
山道之上忽有身影显现,是位妙龄女子。
青丝以赤金束发,红衣似燃霞裹身, 眉如远黛含锋,鼻挺翘衬得轮廓清冽,她只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劲松,纵是含笑望去,眼底亦藏着坚毅。
陆昭昭笑了。
“这是谁贴的?”
未待人应答,山门之外妄贴黄榜的李家弟子便就人头落地,那抹红衣已然绝尘而去。
此时的李氏仙族,正沉浸在烈火烹油的极盛幻象里。
宗门驻地大兴土木,雕梁画栋。
巍峨山门由白玉堆砌,上书李氏仙族四个鎏金大字,字迹狂草。
山门内,笙歌燕舞,觥筹交错。
那些刚改了姓镀了金的新贵们,正聚在一起互相吹捧,仿佛这天下大势已尽在掌握,红枫谷那等老牌仙门不过是明日黄花。
忽而一声剑鸣。
满堂丝竹骤停。
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缩,手中酒爵跌落,酒液泼洒。
李氏仙族头顶的云海被人一剑撕开,露出一片澄澈得令人心悸的湛蓝天穹。
一剑悬于高旻,宛若业火红莲,于苍穹之上恣肆盛放。
大殿深处,李蝉面色惊怖。
“李稳!李稳!速速随我迎驾!”
他踉跄遁飞出大殿。
李稳双手拢袖,慢慢紧随其后,面上犹带几分红枫圣子的倨傲。
“不过我那红枫谷的老掌门罢了,能敌你我二人?”
李蝉反手骂道。
“滚你妈!”
父子二人冲出殿外,抬头望去。
只见那高天之上,仅仅悬着一柄生念剑,不见陆昭昭其人。
李蝉骇然失色,此时方忆起,儿子李稳全然不知陈根生与陆昭昭过往渊源。
而自己竟也忘了追问李稳究竟凭何底气,敢在青州地界张榜通缉陈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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