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比去时安静了许多。
车轮碾过新修的水泥路面,发出均匀的嗒嗒声,衬得车厢内的沉默愈发深重。
荀贞闭目靠在厢壁上,素来温润平和的脸上罕见地没有表情,仿佛所有心绪都收敛进了那片沉静之下。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无意识捻动的手指,泄露着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通蜀桥的影像,那横跨百丈天堑的灰白巨兽,依旧霸道地占据着荀贞的脑海。
人力竟能至此!
这不仅是桥梁,更是宣言,是潜龙所掌握的那种名为“技术”与“组织”力量的具象化展示。
与之相比,江南的亭台楼阁、画舫笙歌,都蒙上了一层旧时代的浮华与脆弱。
杨文广坐在对面,眼神发直,时而兴奋,时而茫然。
巨桥的震撼尚未消化,父亲和荀先生谋划的那些合作、交易、秘密通道,更让这位年轻世子感到一种置身洪流、身不由己的眩晕。
未来会怎样?江南在这场越来越快的变局中,该驶向何方?
另一辆马车中,晏殊倒是悠闲地靠着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冬日景象,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哑仆依旧沉默,楚怀城则眉头微蹙,似在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怀城,”晏殊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你说,千年之后的史家,会如何书写今日?书写这座桥,书写李晨,书写我们这些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
楚怀城一怔,想了想,谨慎道:“或许会写‘某年冬,潜龙布政使李晨,造通蜀桥,连绝壑,自此蜀道通。天下三谋荀贞、晏殊、郭孝会于桥畔,共观奇景,暗定合纵抗卓之策’?”
晏殊轻笑,摇了摇头:“太浅。史笔如刀,却往往只刻表象。真正的历史,此刻正在我们脚下这条路上飞驰,正在潜龙城那些工坊里轰鸣,正在北大学堂那些年轻的头脑中孕育。宇文卓?他或许是当下最大的威胁,但未来史书,他恐怕连个像样的章节都占不满。真正的角力,在新旧之间,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
“老夫现在倒觉得,西凉那盘棋,格局是小了。真正的大戏,恐怕要在这北地上演。我们……或许来对了地方,也来对了时候。”
楚怀城心中一震,看向晏殊。
白狐先生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难道……
车队在暮色中驶回潜龙城。
灯火渐次亮起,将这座新城勾勒出温暖而忙碌的轮廓。
各怀心思的众人返回驿馆。
荀贞的独立小院内,灯已点上。
荀贞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让随从唤来了白日那八名江南女子中,姿容最为出众、气质也最为清雅脱俗的一位。
女子名唤杨素素,年方二八,身着淡雅藕荷色衣裙,外罩同色绣梅斗篷,青丝如瀑,仅以一支白玉簪松松绾起。
她眉眼如画,肌肤胜雪,行走间姿态袅娜,却又带着一股书卷清气,绝非寻常歌姬可比。
更特别的是,她眉宇间有一股隐隐的矜贵与克制,那是自小严格教养、知晓自身使命的世家女子才有的神态。
“荀先生。”杨素素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素素姑娘,请坐。”荀贞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白日李布政使的安排,你都听到了?”
杨素素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无可挑剔。
“听到了。素素会遵从布政使安排,在齐家院内安心做事,不敢有非分之想。”
话虽如此,杨素素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不甘与屈辱一闪而逝。
她杨素素,虽是远房,却也姓杨,是镇海公家族精心培养的联姻棋子,琴棋书画、管家算账、甚至察言观色、引经据典,无不涉猎。
临行前,家族甚至秘密请来江南最当红的青楼红牌,突击教授了许多取悦男子的闺阁秘技与心术。
本以为是来此施展手段,攀附潜龙新贵,或为家族谋利,或为自己挣个前程,谁知竟被当作普通侍女打发到内院做粗活?
荀贞何等眼力,自然捕捉到了杨素素那一闪而逝的情绪。
荀贞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缓缓道:“素素姑娘可是觉得委屈?觉得以你的才貌家世,本该有更‘光明正大’的联姻之路,比如……由主公出面,与李晨商议,纳你为妾,甚至为平妻?相信以李晨如今根基未稳、需结外援的处境,不会拒绝与江南杨氏再添一层姻亲关系。”
杨素素没想到荀贞说得如此直白,抿了抿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荀贞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杨素素:“主公与老夫,不是没想过这条路。但最终,老夫还是选择了将你们作为‘礼物’,暗中送入。”
“为何?”杨素素忍不住问。
“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也因为这更符合老夫的行事风格。李晨此人,看似随和,实则心志坚毅,极有主见。明着送个姻亲过去,他或许会收,但也会警惕,会将你放在明处,严格限制。而作为‘礼物’中的一员,混入内宅,看似地位低下,不起眼,反而可能找到缝隙,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发挥更大的作用。”
“素素姑娘,你仔细想想。李晨那些妻室,苏小婉、孙采薇是村民出身,柳如烟也不过是村中主事,林小玉是别院女眷,周秀娥、柳燕儿是商贾之女,王杏儿、李翠儿更是村正之女。便是那位正室楚玉夫人,虽有韩国公府背景,却也家道中落,嫁与李晨时已是再醮之身。她们或许各有所长,但论起真正的世家教养、心术手腕、才情雅趣,谁能与你相比?”
杨素素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要做的,不是急吼吼地去爬李晨的床。”
“那太刻意,太危险。你要先在齐家院内立足,展现出你的‘价值’。比如,你精于算账,可以帮着楚玉夫人或柳如烟夫人打理些内宅账目;你通晓音律,可在女眷聚会时助兴……尤其是那位楚玉夫人,她是正室,主持内宅,且出身国公府,眼界气度不同。你若能赢得她的些许好感或信任,日子便会好过许多,也更容易接触到李晨。”
“记住,你的目标不是一时欢愉,而是要成为李晨身边一个特别的、有分量的、甚至不可或缺的女人。枕头风,往往比千军万马更有用。李晨再英明,也是男人,身边若有个才貌双全、善解人意、又能帮他打理内宅、甚至分析外事的红颜知己,久而久之,岂能无动于衷?这需要耐心,需要智慧,需要你运用所学的一切,包括……那些青楼红牌教给你的东西,但要用得更巧妙,更不着痕迹。”
杨素素听着,脸上的不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野心与使命感。
荀先生说得对,光明正大的联姻或许风光,但作为一枚隐秘的棋子,若能真正扎根,其能量或许更大。
“荀先生,素素明白了。”
杨素素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素素不会让主公和先生失望。也不会……让杨家失望。”
“很好。具体如何行事,你自己斟酌。若有紧急情况,可通过驿馆内我们的人传递消息。记住,保全自身,徐徐图之。”
杨素素再次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回到暂居的厢房,另外七名女子已经歇下。
杨素素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姣好面容,心中默念着荀贞的叮嘱,也回想起来潜龙前,那位风尘红牌附在耳边说的那些露骨却又直指男人弱点的技巧。
镜中人儿的眼神,渐渐从清雅柔弱,变得幽深复杂。
而此刻,齐家院内,李晨正与郭孝在书房对坐。
“江南那几位美人,尤其是那个叫杨素素的,恐怕不简单。”
郭孝捻着一枚棋子,在棋盘上随意敲击,“姿容气度,绝非寻常歌姬。我让人暗中查了,此女姓杨,虽非嫡系,却也是镇海公族中精心教养的。荀文若把她混在歌姬里送来,所图非小。”
李晨正在看一份关于春耕准备的文书,闻言头也不抬。
“意料之中。礼物哪有白收的?人既然安排进了内院,就交给玉儿看着。玉儿掌家,心思细,出身也高,镇得住场面。那些女子若安分守己,就当下人养着;若有异动……”李
“齐家院不是她们能翻起浪的地方。”
郭孝笑了:“主公倒是放心。不过,美人计自古难防,尤其是这等有才有貌又有心机的。枕边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
“我知道。所以更要将她们放在玉儿的眼皮底下。内宅之事,交给她们我放心。我们男人,精力该放在外面。宇文卓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江南、西凉的合作要尽快落实,通蜀道要加速贯通,春耕生产更是重中之重。这些,才是根本。”
“明白。西凉密使已到晋州,不日便来潜龙详谈。江南这边,荀贞这两日应该就会将具体交易条款拟定。另外,白狐那边……”
郭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看晏殊老儿,心思有些活络了。通蜀桥一行后,他对董璋的兴趣,似乎淡了不少。”
李晨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天下智者,择良木而栖。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种好梧桐树,何愁没有凤凰来?至于来的是凤凰,还是别的什么……来了,才知道。”
潜龙城的冬夜,宁静中孕育着躁动。
驿馆内,暗子已埋下香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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