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安乐宫内，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长长的紫檀木餐桌上，珍馐罗列，佳肴满布，山珍海味，水陆毕陈。这等丰盛，便是宫中寻常御宴，也多有不及。
李承瑞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亲王常服，独自一人，端坐于长桌尽头。
他面无表情，双眼空洞地盯着面前一副未动的玉箸，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吱呀——
宫殿的朱红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李承稷身着太子常服，信步而入。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那笑意恰到好处，既不显疏远，也不过分热络，像极了寻常人家前来探望叔伯的晚辈。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太子妃，范柔柔。
她也只着一身素雅宫装，面上挂着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场诡异的宴席，与她毫无干系。
在看到范柔柔的那一刻，李承瑞死寂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这个女人，他当然认得。
镇国公的嫡女，他那位好太子哥哥的正妃。
可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李承稷用来巩固与范家关系的政治工具，一个摆在东宫里好看的花瓶罢了。
他却不知，正是这个被他视作花瓶的女人，亲手为他掘好了坟墓。
“九叔。”李承稷牵着范柔柔，在长桌的另一头施施然坐下，笑容亲切得让人发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孤特备了些家常菜，为你接风洗尘。”
他轻轻拍了拍手。
数名宫女应声而入，她们手中各托着一个温着热气的银盘，步履轻盈，悄无声息。
银盘被一一摆在餐桌正中。
随着盖子被同时揭开，一股浓郁而霸道的香气，瞬间侵占了整座宫殿的每个角落。
那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芬芳和炙烤焦香的味道。
李承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一道道新上的菜肴吸引了过去。
可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便陡然一滞。
那一个个精美的银盘里，盛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金黄油亮，烤得外皮微焦，撒着细碎葱花的，是烤土豆。
细如银丝，用上好酱醋凉拌，清脆爽口的，是凉拌土豆丝。
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同焖炖，炖得软烂入味，汤汁浓郁的，是土豆烧肉。
还有压成细腻的泥，做成梅花形状的精致糕点，是土豆糕。
……
满满一桌，从主菜到点心，竟然全都是用同一种东西做的。
一场名副其实的，“全土豆宴”。
“嗬……”
李承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抽气声，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些东西，那哪里是什么菜肴，分明是一张张嘲讽的脸，是压垮他所有骄傲的最后一根稻草！
“九叔，尝尝。”李承稷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异样，亲自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烤得最是金黄的土豆，慢条斯理地放进李承瑞面前的白玉盘中。
瓷器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此物，名曰土豆，乃上天赐予我大周的祥瑞神种。”李承稷的语气里，满是炫耀，“九叔常年坐镇北境，想必还未曾尝过。此物不仅味美，更能让天下百姓，人人吃饱饭。”
他顿了顿，特意看了一眼身旁的范柔柔，眼中笑意更深。
“说起来，这头功，还要记在太子妃身上。若不是她平日里爱侍弄些花草，从一本古籍残卷中，翻出了此物的种植之法，孤还不知道，天下竟有这等神物。”
范柔柔配合地浅浅一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殿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种种罢了，未曾想，竟真的种成了。想来，还是托了殿下的洪福，得苍天庇佑。”
李承稷哈哈一笑，拿起自己的筷子，也夹了一块土豆烧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九叔，别客气啊。快尝尝，看看这让你那十万大军丢盔弃甲、回家种地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抬眼看向李承瑞，嘴角的弧度温和依旧，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戏谑。
“这可是你的‘断头饭’，也是我大周万民的‘长生饭’啊。”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承瑞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原来是她！
原来是这个女人！
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只知道在后宫种菜的“疯妃”！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输给了李承稷的权谋心术。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输得有多么可笑，多么荒诞！
他输给了一个女人，输给了她从一本不知名的古籍里，翻出来的几页纸！输给了她种在后花园里的，几颗烂土豆！
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羞辱！
“九叔？怎么不吃？”李承稷的声音，将他从癫狂的边缘拉了回来，“是菜不合胃口吗？”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可那笑容落在李承瑞眼里，却比魔鬼还要狰狞。
李承瑞死死地盯着盘子里那块金黄色的土豆。
他知道，李承稷在逼他。
逼他亲口吃下这个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
逼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拿起筷子，夹起了那块土豆。
他能感觉到，李承稷和范柔柔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道是玩味的，一道是漠然的。
就像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
他闭上眼，猛地，将那块土豆，塞进了嘴里。
软糯，香甜。
带着一丝泥土的芬芳。
这是希望的味道。
这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味道。
“噗——”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将嘴里的土豆，连同着鲜血，全都喷了出来。
他指着李承稷，指着范柔柔，想要嘶吼，想要咒骂，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宫殿的柱子，狠狠地撞了过去！
他要死！
他宁愿死，也不愿再受这般屈辱！
然而，他还没撞到柱子，就被两名不知从何处闪出的黑衣暗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李承稷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如同看死人般的漠然。
“九叔，你想死？”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太便宜你了。”
“朕说过，要让你在安乐宫里，好好地，安度晚年。”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你的每一顿饭，主食，都是土豆。朕要让你，吃一辈子！吃到死！让你永远记住，你是怎么输的！”
说完，他不再看李承瑞一眼，拉起范柔柔的手，转身离去。
“柔柔，我们走。这里的味道，不好闻。”
宫殿的大门，被缓缓关上。
只留下李承瑞一个人，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按在冰冷的地上，发出一阵阵绝望而又疯狂的嘶吼。
那嘶吼声，在富丽堂皇的安乐宫里，久久回荡，最终，被这深宫的夜，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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