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的天，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铅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承稷调动的大军，已经在卧牛山一带秘密潜伏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京城表面上车水马龙，歌舞升平，暗地里却已是烈火烹油。
金銮殿上，弹劾太子的奏折堆成了小山。
“殿下！十万大军陈兵城外，名为演武，实则旬日未动，耗费钱粮无数！国库空虚，边关尚且吃紧，如此行径，与儿戏何异！”
说话的是都察院的老御史，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承稷的脸上。
李承稷面沉如水，立于殿中，只淡淡一句：“孤自有分寸。”
柳尚书立刻阴阳怪气地接腔：“殿下有何分寸，不妨说出来让百官参详一二？莫不是真如坊间流言所说，殿下……意图不轨？”
此话一出，满朝皆静。
这是诛心之言！
李承稷的目光冷冷扫过柳尚书，那眼神看得对方心里一突。
“柳尚书慎言。防患于未然，乃为君之道。孤所做的一切，皆为大乾江山。”
他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回到东宫，还未坐稳，慈宁宫的太监便到了。
“殿下，皇后娘娘凤体抱恙，还时刻挂念着您呢。特让老奴送来一盅参汤，嘱咐您万事以稳妥为上，切莫行差踏错，让亲者痛，仇者快。”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将那个“稳妥”咬得极重。
李承稷看着那碗汤，眼中没有半点温度。
这是他母亲的警告。
他挥退了太监，一口未动，只觉得心头那块巨石，又沉重了几分。
朝堂的攻讦，母亲的施压，如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
支撑他的，唯有范柔柔那句“西北有狼”。
可狼呢？
十天了，从西北传回来的所有军报，都只有四个字：一切如常。
宁王李承昊，不是在王府设宴，就是在城外纵马打猎，甚至还给京中送来了几张上好的貂皮，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哪有半分要造反的样子。
李承稷捏着密报，指节收紧。
难道，他真的赌错了？
就在这时，心腹王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凝重。
“殿下，雍州八百里加急密报！”
李承稷心中一凛，接过密报展开。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王景低声道：“探子来报，宁王明日将在王府大摆筵席，庆祝自己的生辰，广邀雍州文武百官赴宴。”
庆祝生辰？
这简直是天下太平的最好证明！
王景的脸上难掩忧色，朝中已经怨声载道，若是宁王再来这么一出，太子“穷兵黩武，无事生非”的罪名，就真的要坐实了！
李承稷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有人都告诉他，是他错了。
“殿下，卧牛山一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殿下，通往京城的各条小路，除了几个行脚商，再无他人。”
“殿下，我们派人潜入了雍州城，宁王府一切正常，并无兵马集结的迹象。”
一条条回报，像一盆盆冷水，浇在李承稷的心头。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难道，范柔柔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开始怀疑自己。
这值得吗？
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该如何收场？
他将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他这个太子的威信，将一落千丈！他所有的政敌，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将他撕得粉碎！
深夜，东宫书房。
李承稷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面前摊着那份从凤仪殿抄录回来的“疯言疯语”。
“狼来了……”
“瓮中捉鳖……”
“鸡窝里的黄鼠狼……”
这些字眼，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那么诡异，那么不真实。
他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这十天来，他每天都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时刻等待着那声惊天动地的“狼嚎”。
可什么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等待，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煎熬。
“王德全。”他沙哑地开口。
“奴才在。”王德全悄无声息地从门外滑了进来。
“凤仪殿……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太子妃娘娘……一切如常。”王德全小心翼翼地回道，“每日里就是种菜，施肥，捉虫，嘴里……还是念叨着那些话。哦，对了，今天她还给菜园子里的黄瓜搭了架子，说要让黄瓜顺着杆子往上爬，这样才能长得又直又长。”
顺着杆子往上爬？
李承稷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这又是在暗示什么？暗示有人想借机攀附，平步青云？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魔怔了。范柔柔随便一句关于种菜的话，他都能联想到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他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殿下，张谦将军派人送来急报。”一个暗卫在门外低声道。
李承稷猛地抬起头：“念！”
“张将军说，大军已在卧牛山潜伏十日，将士们士气有些低落。军中粮草，也只够再支撑五日。他问殿下，下一步……该当如何？是继续等，还是……撤兵？”
撤兵？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承稷的心上。
朝堂的压力，军中的疑虑，粮草的告急……所有的问题，都在逼着他做出选择。
是相信一个疯子，继续这场前途未卜的豪赌？
还是承认自己错了，立刻撤兵，想办法弥补这一切？
李承稷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撤兵。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宁王要反，再等下去，只会让局势更加恶化。
可他的直觉，他内心深处那股莫名的恐惧，却在告诉他，不能撤！
一旦撤了，如果“狼”真的来了，那一切就都完了！
他再次看向地上那个被他揉成一团的纸团，仿佛那上面附着魔鬼的诱惑。
范柔柔……
你到底，是我的救星，还是我的催命符？
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传令给张谦！”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再等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后，若再无动静，全军撤回！”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后期限。
也是他给自己，给范柔柔，给这大朔的江山，最后的三天赌注。
成，则海阔天空。
败，则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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