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斑天空般透亮的竖瞳里，原本如同亘古冰封湖面的锐利寒光，瞬间被某种汹涌的暖流击碎、融化。
翻涌起近乎人性化的波澜——那是惊愕，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骤然寻回失落珍宝般的巨大悸动！
它喉咙深处滚过一声低沉短促的呜咽，短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像一声沉甸甸的、饱含了太多东西的叹息。
张若阳可不管这些，他眼里只有这威风凛凛又让他莫名亲切的“哥哥”。
积雪绊了他一个趔趄，他小手往前一撑，不偏不倚，那冻得通红、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掌，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小斑巨大湿润的鼻头上！
触感温热、粗糙，带着野兽特有的浓重鼻息，“呼——”一股强劲温热的气流喷在张若阳的小手上，吹得他手套上的绒毛都跟着抖动。
“爹！强子叔！热的！哥的鼻子是热的！”
张若阳惊喜地回头大喊，小脸上全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两个大人瞬间惨白的脸色。
李强握枪的手心全是冷汗，枪杆的冰冷透过油布直刺掌心。张卫国喉咙发干，眼睛死死盯着小斑的反应，连呼吸都放轻了。
小斑那颗硕大的头颅微微低垂下来，动作缓慢得如同山岩移动。
它没有躲闪，更没有发怒。
那双能吓破熊胆的巨瞳，此刻竟奇异地柔和下来，如同阳光下融化的松脂，静静地、专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还不及它前腿高的小小人儿。
它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巨大的眼皮缓缓垂下又掀起，长长的白色睫毛在寒风中颤动，那姿态，竟透出几分近乎宠溺的温顺！
宽厚的鼻翼翕动着，小心翼翼地嗅着张若阳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奶味、棉布和户外寒气的气息，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极其轻柔的呼噜声，低沉浑厚，像一架老火墙在寒夜里安稳地燃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瞅见没？瞅见没！”张卫国猛地拍了一把旁边还僵着的李强，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就说！我就说它记得！它认得！”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蹲在儿子身边，大手激动地指向小斑肩胛处那道狰狞的、早已愈合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疤。
“阳阳！瞅这儿！这就是你哥！亲哥！当年跟你爹我，还有你强子叔，一块儿在山上跟那灰阎王那老瘪犊子玩命的主儿！那是咱老张家过命的兄弟！”
李强紧绷的身体这才一点点松懈下来，扣着枪杆的手指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道深红的压痕。
他抹了把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那白气在冷风中拉得老长。
他走上前，粗犷的脸上挤出笑容，声音还有些发干：“可不咋地！阳阳，你哥小斑，那可是咱这长白山脚底下，头一份儿的虎王！
当年刚把你抱回屯子那会儿，它还在牲口棚里隔着栅栏瞅你呢！小斑刚来咱们家的时候也是小不点儿一个，比你现在还小！有了你之后，小斑就贼稀罕你，冲你呼噜，比冲你爹都亲！”
他说着，眼神里也带上了追忆的暖色。
张卫国更来劲儿了，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小斑油亮的皮毛：
“你小子知道不？你哥现在可了不得！这一身疙瘩肉，看见没？”
他用力拍了拍小斑厚实如城墙般的肩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同擂响一面蒙了厚皮的老鼓。
“这身板儿，老牛见了都得绕道走！这牙口！”
他指着小斑微微咧开的嘴边露出的、如同精钢打磨的森白獠牙，“比老刘头家那铡刀片子还快当！野猪王的脖子，咔嚓一口，就跟咬萝卜似的！”
张若阳仰着小脸，眼睛亮得惊人，看看爹，又看看强子叔，最后目光落回小斑身上。
他一点儿不怕，反而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摸小斑嘴边那几根钢针般挺立的胡须。小斑只是微微偏了偏头，温顺地任他触碰，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些，带着纵容的意味。
“哥……”张若阳又轻轻叫了一声，小脸上满是纯粹的欢喜和亲近。
小斑似乎被这声呼唤彻底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它巨大的头颅又低了低，伸出那布满倒刺、粗糙得能刮掉树皮的猩红舌头，极其轻柔地、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在张若阳戴着厚棉手套的小手掌上，飞快地、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湿漉漉，热乎乎的触感透过棉布传来。张若阳痒得“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干净，在寂静的雪林里传得很远。
紧接着，让张卫国和李强再次屏住呼吸的一幕发生了。
小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林梢的短促咕噜。
它那如同铁柱般的粗壮前肢，竟缓缓地、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屈伏下来。
厚实的胸膛紧贴住冰冷的雪地，整个庞大如山丘的身躯，就这么温顺地、毫无保留地趴伏在了张若阳的面前！
它微微侧过头，那巨瞳温和地看向张若阳，又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孩子的小腿肚子，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呼噜声。
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无声的邀请——上来，到我背上来。
“爹！哥让我上去！”
张若阳兴奋得小脸通红，指着小斑宽阔如磐石的脊背，又蹦又跳，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
“这……”李强刚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下意识想拦。
那可是能搏杀灰阎王的虎王脊背！寻常人靠近都腿肚子转筋，何况一个七岁的娃？
“怕个球卵！”
张卫国却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气和信任。
他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混杂着激动、回忆和巨大欣慰的光。他一步跨到儿子身边，粗糙的大手一把托住张若阳的腋下，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你哥让你坐，你就坐稳了！这是咱老张家的虎！”
说着，他双臂一用力，像托起一颗稀世珍宝，稳稳地将张若阳那小小的、裹得圆滚滚的身子，轻轻放到了小斑宽阔厚实的背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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