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魂洗礼的力量与转魄丝的共鸣达到顶峰时，苏挽星的意识被拽入了一片混沌的深渊。
在这片意识空间的核心，盘踞着一个庞大到令灵魂战栗的存在。
那是一条龙，却与任何神圣威严的形象相去甚远。
它的身躯覆盖着暗淡无光、仿佛被岁月和某种力量侵蚀过的暗沉甲壳，龙角扭曲，周身缭绕着不祥的灰黑色雾气。
然而，最慑人的是它那双眼睛
并非纯粹的疯狂，而是如同沉淀了万古时光的暗红色宝石
里面交织着疲惫、审视，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古老龙族的骄傲。
秽龙。
苏挽星瞬间明悟。
“又一个人族…”
秽龙的声音在苏挽星意识中响起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带着转魄丝的气息，还有那狐狸强行塞进来的、属于吾族的一丝权柄碎片…”
“真是奇怪的组合。”
它的语气里没有立刻爆发的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倦怠的观察。
苏挽星能感觉到，那双暗红的竖瞳正穿透她的意识表层，审视着她过往的一切
她的诞生，她的死亡，她的复活，她的挣扎，她对力量的渴望
“吾看到了你的全部，渺小的生灵。”秽龙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的执着，你的不甘，你那点可笑的勇气…”
“以及，你想要借用吾之力量的意图。”
苏挽星强忍着灵魂层面被完全看透的不适感，努力凝聚意志，仰头回应
“我需要力量，对抗神明，保护重要的人！”
“保护？”
秽龙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带着一丝龙族特有的、对弱小者妄言的轻蔑
“以凡人之躯，妄图撼动神位？”
“勇气可嘉，但愚蠢至极。”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暗红的瞳孔近距离地“注视”着苏挽星
“你以为，凭借一点微末的龙族权柄，加上你那尚未成熟的天道之力，就能承载吾之存在？”
“就能让吾屈尊，成为你人族力量的一部分？”
它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龙族骄傲，却如同无形的壁垒，坚不可摧。
“神明？”
秽龙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深入骨髓的嘲弄
“那些后来者…确实令人不悦。他们制定了新的规则，将吾等归于‘旧日’。”
“但怨恨？”
“不，渺小的人族..”
“龙族的骄傲，不屑于沉溺于无止境的怨恨。”
“那只会让吾等变得与那些汲汲营营之辈无异。”
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暗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悠远的光芒
“吾等失去的，是时代，是荣光，而非生存的意义。”
“被禁锢于此，是代价，也是选择。”
苏挽星明白了。
秽龙并非她想象中那个被怨恨吞噬、只知毁灭的疯狂存在。
它拥有着古老龙族的理智与骄傲，它看得比她更远，更透彻。
它不恨神明，但它也绝不甘心就此沦为他人力量的一部分
哪怕这个“他人”可能是它漫长岁月中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
“那么，究竟要怎样？”
苏挽星没有退缩，她的眼神依旧坚定
“怎样才能得到你的认可？怎样才能让你愿意，将力量借予我？”
这不是祈求，而是平等的询问，带着她自己的坚持和底线。
秽龙沉默了片刻，庞大的身躯在混沌中微微盘绕。
它似乎在衡量，在评估眼前这个渺小却异常坚韧的灵魂的价值。
“证明你自己，人族。” 秽龙最终开口
“不是用言语，而是用你的意志，你的本质。”
随着它的话音，周围的混沌之力开始沸腾，化作无数道无形的冲击，并非充满恶意的攻击，而是更接近于一种…考验。
是龙族对潜在合作者，或者说，对想要“借用”它们力量者，一种古老的、近乎本能的试炼。
“让吾看看，你的灵魂，是否真有资格，触碰龙族的力量。”
“或者，你只会像之前的无数尝试者一样，在这力量的洪流中，迷失自我，化为乌有。”
祭坛之外，璃渊与江泽同时察觉到了苏挽星身上发生的剧变。
那包裹着她的水蓝色光晕中，开始夹杂进一丝丝不祥的暗沉色泽，仿佛深海中最幽暗的淤泥被搅动。
苏挽星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有东西在蠕动、凸起，细密而坚硬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沉鳞片虚影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试图覆盖她的全身。
一条粗壮有力、覆盖着同样暗沉鳞片的虚幻龙尾轮廓缓缓凝聚、摆动，搅动着周围的海水。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她身后，一个庞大的秽龙虚影正缓缓浮现，虽不清晰，但那暗红色的、充满审视的龙瞳，却如同实质般投射出令人灵魂冻结的视线。
这视线首先落在了璃渊身上。
就在与那秽龙虚影对视的刹那，璃渊体内深处，那股被他驯服、融合了百年的白龙权柄，竟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冰蓝色的妖力中，一丝纯白的光华流转而出，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龙吟，既是警惕，又带着一丝同源力量的呼应与悲鸣。
璃渊闷哼一声，强行压下这股躁动，冰蓝色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紧紧盯着祭坛中的苏挽星，生怕她下一刻就被那古老的龙魂彻底吞噬。
秽龙的视线随即淡漠地扫过一旁的江泽。
江泽此刻早已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他悬浮在水中，巨大的鱼尾不再悠闲摆动
那双海洋般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直直地回望着那秽龙的虚影，眼神复杂难明。
有追忆，有凝重，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
然而，秽龙的视线并未在江泽身上停留。
于它而言，这位后来的海神，不过是占据了它陨落之后权柄的继承者之一。
它心中并无多少针对个人的怨恨。
当年那场神与龙之间的战争，胜负已分，它陨落于此，是技不如人，是力量与谋略的全面落败。
无论对方使用了何种手段，败了就是败了。
龙族的骄傲，让它不屑于在失败后纠缠于“是否光明正大”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它只会承认，是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才导致了族群的衰败与自身的死亡。
秽龙收敛了扫视外界的心神，将所有的意志彻底沉入苏挽星的意识深处。
它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致与耐心，重新“阅读”苏挽星的灵魂。
那跌宕起伏的轮回印记，那坚韧不屈的意志核心，那混杂着人族、天道之力、转魄丝以及一丝龙族权柄的奇异本质…
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渺小人族未来的道路，注定荆棘密布，绝不会太平。
而这，或许也正是它等待了无数岁月，所看到的一丝…与众不同的可能性。
…
苏挽星的意识在秽龙的力量牵引下，彻底迷失了方向。
她不再是自己，她仿佛化身为那条盘踞在深海祭坛中的秽龙
被强行拽入了时光长河的上游，亲身体验着那场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神明与龙族的终极战争。
她感受到了身为古龙的骄傲，翱翔于九天，执掌风雨雷霆，视众生为蝼蚁。
她看到了所谓“神明”的降临，他们带来了新的秩序，新的规则，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排他性。
她经历了最初的试探，虚伪的合作。
神明们笑容温和，许下诺言，背后却藏着冰冷的算计与锋利的刀锋。
她目睹了阴谋的酝酿，陷阱的布置。
龙族内部的纷争与傲慢被巧妙利用，信任在利益的蛊惑下土崩瓦解。
她亲身参与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龙吟与神咒碰撞，苍穹破碎，大地陆沉。鲜血染红了海洋，鳞片与神骨如雨般坠落。
她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愤怒，被围攻的绝望，以及…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真与假，善与恶，在战争的熔炉中被扭曲、模糊。
她看到了某些神明的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也看到了部分龙族的贪婪暴戾，自取灭亡。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厮杀中，一抹截然不同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刺入了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另一位神明。
并非与龙族为敌的那些，也并非后来如泉月般强行登临神位者。
那位神明身披霞光，眼神悲悯，注视着在战争中哀嚎的所有生灵，无论是龙、是人、还是其他弱小的存在。
当战争的天平彻底倾斜，当毁灭的浪潮即将吞噬一切时，那位神明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选择继续征战，没有选择巩固权柄，而是燃烧了自己的神格
散尽了自己的神力，以自身的存在为代价，强行稳定了濒临崩溃的天地，为残存的生灵撑起了一片最后的栖息之地。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放弃，一种源于对众生无限怜悯的牺牲。
没有咆哮，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归于虚无的宁静与坦然。
这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深深镌刻在了苏挽星的灵魂深处，让她对“神”这个字眼，有了截然不同的认知。
强大的力量，可以用来征服、毁灭，也可以用来…守护与牺牲。
意识的洪流缓缓退去，苏挽星重新“回”到了那片混沌的意识空间，秽龙那庞大的暗红瞳孔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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