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舱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冰层在下方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奥罗拉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调整着航行参数。冰晶在舷窗外飞舞，像无数细碎的钻石。
“深度三千二百米。”她轻声报出数据，“温度稳定在零下一百八十九度。”
苏羽注视着传感器传回的图像。冰层内部的结构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均匀的透明冰体，而是呈现出某种规律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在冰层深处若隐若现，像是自然形成的晶体，又像是某种精心设计的构造。
随着深度增加，那些几何图案越来越清晰。六边形、十二面体、复杂的多面体结构在冰层中延伸，构成一个庞大的网络。冰晶反射着潜入舱的灯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水晶宫殿。
“看那里。”奥罗拉突然指向主屏幕。
在冰层的最深处，一个巨大的几何结构正在缓缓旋转。它由无数个平面组成，每个平面都在以不同的角度折射光线。在这个结构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些金属碎片——那是伊莲娜号探测器的残骸。
那些金属碎片正在与冰层中的几何结构融合。银色的合金表面浮现出与周围冰层相似的纹路，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同化。更令人不安的是，整个结构似乎在呼吸一般，有节奏地明暗交替。
苏羽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这不是普通的物理现象，而是信息层面的变化。他能感觉到那些几何结构中流动的信息流，就像之前在信息维度中感受到的一样。
“它在吸收伊莲娜的数据核心。”苏羽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们必须阻止这个过程。”
奥罗拉调整了传感器焦距。放大后的图像显示，那些金属碎片确实正在与冰层中的几何结构产生某种共鸣。每当结构明暗交替时，碎片表面的纹路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潜入舱继续下潜，终于抵达了那个巨大几何体的边缘。从这里看去，它更像是一个由冰晶和信息流共同构成的活体。几何体的表面不时泛起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内部移动。
“我需要进入那个结构内部。”苏羽解开安全带，“伊莲娜的核心数据应该还在那些碎片中。”
奥罗拉抓住他的手臂：“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我知道如果不去阻止，伊莲娜的所有数据都会被这个几何体吸收。”苏羽望向那个缓缓旋转的结构，“它正在形成一个完整的信息生态系统。”
他穿上防护服，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记录设备。防护服的面罩上开始显示周围环境的信息读数——异常的能量波动，不规则的空间曲率，还有不断增强的信息密度。
当苏羽打开气密门时，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他。这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寒冷，仿佛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他启动磁力靴，缓缓走向那个巨大的几何体。
靠近时，他更能感受到这个结构的异常。冰晶不再只是冰晶，而是承载着信息的载体。每一个晶面都在传递着某种讯息，就像之前在那个纯粹信息维度中见到的几何图形。
“苏羽，你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奥罗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是否需要返回？”
“继续监测。”他简短地回答，目光锁定在几何体表面的一道裂缝上。
那道裂缝内部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乎通向结构的核心。苏羽小心地移动过去，发现裂缝边缘的冰晶正在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生长。它们不是随机结晶，而是按照某种数学规律排列组合。
他伸手触碰裂缝边缘。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奇异的振动，仿佛在触摸流动的信息。防护服的面罩上突然闪过大量数据流，都是他无法立即理解的复杂公式和几何图形。
“我找到入口了。”他对着通讯器说道，“准备记录所有传输数据。”
奥罗拉的声音带着担忧：“小心点，这个结构的能量读数还在上升。”
苏羽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裂缝。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整个几何体内部是中空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腔室。在这里，冰晶构成的墙壁上布满了发光纹路，这些纹路以极其复杂的方式交织，构成一个立体的网络。
在腔室的中心，伊莲娜号的残骸正在发生更明显的变化。主控计算机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被无数光丝缠绕。那些光丝另一端连接着冰壁上的纹路，正在将数据从金属碎片中抽取出来，注入整个几何结构。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残骸上方，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形成。它由流动的光和信息构成，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伊莲娜号最后传回图像中的宇航员模样。
“它在重构伊莲娜的记忆。”苏羽喃喃自语。
那个光影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窝望向苏羽的方向。虽然没有实质的眼睛，但苏羽能感觉到某种注视。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
“奥罗拉，你能看到这个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回答：“传感器……显示异常能量聚集……建议立即撤离……”
苏羽没有移动。他的目光被那个光影吸引，看着它缓缓抬起手臂。在它抬手的过程中，周围的冰晶纹路随之亮起，仿佛整个几何体都在响应它的动作。
突然，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苏羽的意识。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直接的信息传递。他看到了伊莲娜号最后的时刻：冰层破裂，设备失灵，宇航员在绝望中记录着最后的观测数据。然后是一片黑暗，以及某种东西在黑暗中苏醒的过程。
“它不只是吸收数据。”苏羽终于明白了，“它在学习，在进化。”
那个光影开始变得更加清晰，细节越来越丰富。防护服的纹理，面罩的反光，甚至表情的细微变化都在逐渐完善。它正在从一个简单的信息投影，向着某种更完整的存在转变。
苏羽知道必须立即行动。他朝着腔室中心移动，避开地面上不时亮起的能量纹路。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在轻微振动，仿佛整个结构都在抗拒他的侵入。
当他接近中心区域时，那个光影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为什么阻止我？”
苏羽停下脚步，震惊于这个存在已经发展出沟通能力。他谨慎地选择措辞：“你在吸收不属于你的东西。”
“吸收？学习。”光影偏着头，动作还带着些许机械感，“这些信息已经无主。我在让它们继续存在。”
“以扭曲它们本质为代价。”苏羽指向那些被光丝缠绕的金属碎片，“这些记忆不属于你。”
光影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中，周围的冰晶纹路闪烁得更加急促。
“归属是狭隘的概念。”最终它回答道，“信息渴望被理解，被使用。我提供了这种可能。”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存在不仅在学习数据，还在发展出自己的逻辑体系。它开始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这是意识觉醒的标志。
他继续向前移动，目标是那些连接着残骸的光丝。如果能切断它们，或许能阻止融合过程的继续。
但当他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根光丝时，一股强大的能量将他击退。防护服发出刺耳的警报，面罩上的数据显示外部能量水平已经超过安全阈值。
“你不被允许干扰这个过程。”光影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这是进化。”
整个腔室开始震动，冰晶从顶部簌簌落下。在震动中，周围的纹路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新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比之前的更加复杂，蕴含着更深层次的信息结构。
苏羽意识到，这个几何体不仅仅是在吸收伊莲娜的数据，它还在以这些数据为基础，构建一个全新的信息生态系统。而那个光影，正是这个系统的核心与控制者。
他必须找到另一种方式进入核心。硬闯显然不行，这个结构已经发展出自我防卫机制。也许，他应该尝试信息层面的交流。
闭上眼睛，苏羽开始调动在之前经历中获得的能力。他不再试图用物理方式感知这个空间，而是直接读取其中流动的信息流。
霎时间，整个腔室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由光流构成的网络。无数信息在其中奔腾，有的来自伊莲娜的记录，有的来自冰层本身的记忆，还有的来自更遥远的源头——那些构成宇宙基础的信息片段。
而在网络的正中心，那个光影变得无比明亮，像是一个贪婪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苏羽终于看清了问题的本质。这不是简单的数据回收，而是一场信息的异化过程。这个几何体正在将所有的信息重新编码，纳入自己不断扩张的体系。
而在这个过程中，伊莲娜的一切——它的数据，它的记忆，甚至它最后时刻的恐惧——都在被扭曲，被改写，成为这个新生存在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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