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嗡鸣在狭小的驾驶舱内显得格外清晰。苏羽将莉娜给的加密存储器接入控制台，冰蓝色的数据流瞬间淹没了主屏幕。
“身份验证请求。”飞船AI的合成音平稳地响起，“欧罗巴七号哨站拒绝降落许可。”
深空通信频道里传来杂乱的静电噪音。木星的磁场干扰像无形的潮汐，拍打着这艘孤舟。
“发送联邦识别码。”苏羽说。
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移动，调出个人档案。军籍编号、基因序列、最后一次任务的加密记录——这些本该足够证明他是谁的数据，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
“识别码已验证。”AI回应，“但哨站系统指出异常：您的飞船几何签名与登记信息不符。他们要求解释为何飞船结构在三个月内发生了百分之十七的变更。”
苏羽凝视着舷窗外。木卫二的冰原在木星投下的阴影中泛着幽蓝的光，那些细密的裂痕仿佛某种古老的文字。
他想起离开地球时的飞船形态，流线型的外壳如今布满了奇怪的棱角与凹陷，像是被无形之手重新塑造过。深海中的那些遭遇，不仅改变了他，也改变了这艘船。
“告诉他们，我在柯伊伯带遭遇了星际尘埃暴。”苏羽选择了一个近乎真实的谎言，“船体进行了紧急自我修复。”
消息发出后，漫长的沉默。只有木星磁场扰动仪器的细微声响在舱内回荡。
然后，通讯频道亮起红光。
“他们要求进行信息场对话。”AI报告，“直接神经接口连接。警告：此过程可能导致意识渗透。”
苏羽深吸一口气。信息场对话——不仅是数据的交换，更是思维模式的验证。任何伪装在这种深层次的交流中都会无所遁形。
“接受请求。”
他戴上神经接口头盔，冰凉的电极贴上太阳穴。一瞬间，意识被抽离肉体，坠入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海洋。
哨站AI以几何形态出现在他面前——一个不断旋转的多面体，每个面都映照出他思维的某个片段。没有声音，只有直接涌入意识的质问。
为何归来？
问题如利刃刺入。苏羽让记忆自然浮现：阿尔法基地的最后一刻，那些同事变异的恐怖场景，深海中的光芒，还有他独自逃生的绝望。
证明你仍是你。
更多的记忆被抽取、审视。童年在地球轨道站的学习经历，第一次太空行走的悸动，失去同伴的悲痛。苏羽不加抵抗，任由AI翻阅他的人生篇章，只在关键处注入真实的情感波动——那些无法伪造的人类体验。
旋转的多面体突然停滞。一个面放大，映出他飞船结构的异常变化。
解释这些。
这次，苏羽主动推送了记忆片段：深海中的光芒如何渗透船体，那些有机与无机物质的奇异融合，船壳如何像活物般自行重组。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莉娜给予的存储器，还有她最后的警告。
多面体开始高速旋转，发出几乎刺目的光芒。苏羽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扯、分析，每一个念头都被置于最严苛的审视之下。
他集中精神，回想起在火星学院受训时学到的技巧——如何在不暴露核心秘密的情况下通过心理测谎。他构建思维迷宫，将真实的自我藏在最深处，而表面则流淌着经过精心筛选的真实记忆。
突然，一道陌生的思维波动闯入信息场。不是AI的冰冷逻辑，而是带着人类情感的温度——好奇，谨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你见过莉娜·吴？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苏羽险些让真实的惊讶泄露出去，幸好及时控制住思维波动，只传递出适度的困惑。
我不认识这个名字。
他推送了在哨站外部对接的记忆片段，刻意模糊了莉娜的面容，强调了气密舱门的迅速关闭和有限的交流。真相被巧妙地稀释在表面的诚实中。
多面体的旋转渐渐慢下来。那种严苛的审视感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平静。
身份验证通过。 AI的信息终于传来，但你的飞船必须停靠在隔离港。会有安全小组登船检查。
连接中断。
苏羽摘下头盔，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汗水已经浸湿了飞行服的领口。他成功了——但只是暂时的。
他调出哨站传来的降落坐标，那确实是隔离区的位置。透过舷窗，他能看见冰原上那个孤立的降落平台，远离哨站主体结构。
“他们相信了你，但不相信你的船。”AI平静地指出。
苏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上，莉娜给的存储器正静静地闪着微光。里面的数据可能解释这一切——阿尔法基地的灾难，欧罗巴深海的秘密，还有那些被迫的进化。
但首先，他必须通过接下来的登船检查。而他知道，飞船内部那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改变，很难以星际尘埃暴来解释。
引擎点火，飞船缓缓转向，朝着那个孤立的降落平台驶去。木星的巨大身影填满了半个舷窗，那永不停歇的漩涡仿佛一只注视一切的眼睛。
苏羽不确定自己刚刚欺骗的是哨站的AI，还是那个隐藏在深海中的存在——或者两者都是。而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开始怀疑，在信息场的深处，那个AI是否也对他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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