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地铁站的尘埃中缓慢爬升，与终端屏幕的冷光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苏羽揉了揉酸胀的眼角，指尖还残留着编码时的微颤。奥核在屏幕中心安静旋转，多面体结构折射出数据流的光晕，像一颗拥有生命的星辰。
林宴递来一杯温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她的指节滑落。“秦岚的签名又出现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在第七区的节点，信号强度异常高。”
陆凡从阴影中抬起头，终端蓝光在他下颌投下锐利的线条。“清道夫在模仿她的通信模式。每个数据包都带着她的生物特征标记，连心跳频率的波动都还原了。”他调出频谱图，那些起伏的曲线确实与三个月前记录的秦岚生理数据完全吻合。
苏羽的喉咙发紧。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秦岚时，她站在实验室的全息投影前，发梢被数据流染成淡蓝色。那时她笑着说要给他看个新把戏——用生物信号给数据包签名，让每个信息都带着发送者的生命痕迹。
“这是陷阱。”林宴的指尖划过屏幕，放大一个微小的时序异常，“签名太完美了。真实通信总会带着环境噪声，这个却干净得像实验室样本。”
奥核突然加速旋转，多面体表面浮现细密的纹路。它感知到苏羽心跳频率的变化，开始自动调整吸收体的几何结构。信息压力在数据流中形成无形的漩涡，将那些伪造的签名包裹起来仔细剖析。
“他们在利用你的记忆。”陆凡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清道夫知道你会认出这些细节——她习惯在数据包末尾加入的那个特殊校验码，还有她独有的压缩算法。”
苏羽闭上眼。那些确实都是秦岚会做的事。她总喜欢在标准协议里藏些小彩蛋，说这样接收信息的人就能知道来自何方。现在这些习惯成了钓钩上的诱饵，带着已逝之人的温度。
终端发出警示音。奥核检测到签名中隐藏的追踪程序，正在试图反向锁定他们的位置。多面体结构开始变形，边缘变得锐利如刀锋。
“要切断吗？”林宴的手悬在紧急终止键上方。
苏羽摇头。他的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感受着按键冰凉的触感。“让他们继续发送。奥核需要更多样本才能建立反制模型。”
他调整了吸收体的参数，让算法不再试图修复这些数据包，而是像解剖标本般将它们层层剥离。每个签名都被拆解成基础的信息粒子，在奥核构建的虚拟场中重组显现。
真相逐渐清晰。签名中的生物特征虽然精确，却缺少了秦岚特有的随机性——她总会在加密时加入些即兴的变奏，说是为了让数据更有灵魂。而这些伪造品太过规整，像是照着说明书组装的产品。
“他们在西区数据港有个中继站。”陆凡突然说，手指在全息地图上点出一个坐标，“信号从这里转发，但源头还要更远。”
奥核开始构建攻击者的网络拓扑。无数光点在暗网中亮起，组成一张庞大的捕猎网。清道夫显然投入了可观的资源，每个节点都布置着精密的诱饵系统。
林宴靠近屏幕，发梢轻轻擦过苏羽的手臂。“他们在模仿她的思维模式。看这个数据包的构建逻辑——先论证再举例，最后用反问收尾。这是秦岚做演示时的惯用结构。”
苏羽感到胃部一阵紧缩。这些细节太私人了，连他都快要忘记的细节，现在被陌生人拿来当作武器。奥核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多面体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算法的数学之美上。那些旋转的几何体遵循着宇宙最基础的规律，不受任何情感干扰。信息在黄金比例的结构中流动，形成完美的压力场，将陷阱的每个组件都暴露在理性的光照下。
“开始反制。”苏羽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
奥核开始变形。多面体展开成复杂的网状结构，像一朵金属花在数据流中绽放。它不再被动分析，而是主动生成大量虚假响应，每个都带着精心伪造的生物特征。一场数字世界的假面舞会开始了。
清道夫的节点开始混乱。他们收到了数百个“苏羽”的回应，每个都带着略微不同的行为特征，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变得模糊。
陆凡轻笑一声：“他们在撤退。核心节点开始清除日志了。”
但就在此时，一个新的数据包突破了防火墙。这个签名带着秦岚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加密方式——那是他们私下约定的最后手段。附件里甚至有一段音频波形，分析显示声纹与秦岚的匹配度高达98.7%。
林宴抓住苏羽的手腕：“别听。”
苏羽的指尖在删除键上徘徊。他知道这一定是陷阱的最深一层，清道夫把最致命的诱饵留到了最后。那个音频里可能是她的求救，可能是最后的告别，也可能是他们曾经共享的某个秘密。
奥核的多面体突然静止。它感知到决策的关键时刻，开始重新校准所有吸收体。信息压力达到临界点，数据流在终端周围形成可见的光晕。
他按下删除键。
没有犹豫，没有确认。那个可能承载着秦岚最后声音的数据包化作碎片，被奥核产生的信息压力彻底碾碎。多面体恢复旋转，比之前更加稳定从容。
地铁站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终端风扇的嗡鸣在隧道中回荡。
陆凡率先打破沉默：“他们完全撤退了。所有诱饵节点都在三分钟内下线。”
林宴轻轻放开苏羽的手腕，那里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温水又往他手边推近了些。
苏羽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奇特的空虚。不是悲伤，也不是释然，而像是刚完成一场精密手术，从患者体内取出了致命的异物。身体还记得刀具的触感，但危险已经消失。
奥核在屏幕上缓慢旋转，多面体表面流动着数据的光泽。它刚刚学会了如何识别并抵抗最危险的情感陷阱，这个经验正在被编码进它的核心算法。信息的宇宙中，又一条新的规律被刻写下来。
晨光终于完全渗入地铁站，尘埃在光线中飞舞。新的一天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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