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五点半光景,太阳西斜,暑气稍退。天宝楼电影院的门口,开始陆陆续续、三五成群地聚集起了几百号人!
这些人,打扮各异,有的身穿传统的黑色拷绸裤褂,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汗衫,或者直接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狰狞的纹身;有的则穿着时髦的西裤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但不管他们如何穿着,眉宇间、步伐里、眼神中那股子无法掩盖的彪悍、蛮横之气,却是如出一辙。他们彼此之间打着招呼,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豪爽和粗粝。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市兴业公司安连奎手下的得力干将和各路兄弟,再有的,就是王汉彰凭借自身青帮“通”字辈身份请来的、在天津卫地面上各有字头、各有营生的江湖朋友。天宝楼今晚,俨然成了天津卫江湖人物的一次大聚会。
天宝楼影院的二楼,那间平日里不对外开放、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豪华会客厅里,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烟雾缭绕。上等的古巴雪茄、哈德门香烟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淡蓝色的氤氲。王汉彰穿着一条浅色西裤和一件冰丝衬衫,站在会客厅的门口,与陆续到来的各位头面人物寒暄、拱手。
放眼望去,天津卫青帮里但凡能叫得上名号、有一定势力的人物,几乎到了七七八八。南市兴业公司的安连奎自然坐在上首,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目光沉静的样子。身材高大肥胖、一脸横肉的巴彦广正拿着一条雪白的手帕不停地擦汗。《大公报》采访部主任,同时也是青帮“大”字辈老头子的张迅之,则是一身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与周围的江湖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敢小觑。南北大街的青帮“大”字辈老头子吴鹏举,虽已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除了与王汉彰有仇的厉大森、袁文会那一系人马没人露面之外,天津卫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晚算是给足了王汉彰面子,济济一堂。
眼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王汉彰轻声的咳嗽一声,只见他双手抱拳,环视一圈,脸上带着诚恳而又不失身份的笑容,朗声开口:“各位老大,各位前辈,各位同门兄弟!今晚大家能赏光莅临我这小小的天宝楼,是我王汉彰的荣幸,也是给我们天宝楼脸上贴金!兄弟我呢,开了这个电影院,也没嘛太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招待诸位,想来想去,就只能请诸位来看场电影,用个时髦的词儿来说,这叫做试映会!”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调侃:“不过呢,在电影开场之前,兄弟我还有一件小事,想借着这个机会,恳请各位老大帮个小忙,回去之后,跟下面的弟佬们递个话,打声招呼……”
王汉彰的这番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有人的心里已经在敲鼓,这个王汉彰,到底要干嘛?
王汉彰继续说道:“这一来嘛,就是请各位老大帮个忙,回头让弟佬们帮着我宣传宣传!再有一点,诸位也知道,我这电影院开业以来,承蒙大家捧场,生意还过得去。可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场子里总是不太安静。尤其是到了晚上,准他妈得干起来!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打得头破血流。我让伙计把闹事的人控制起来一问,您猜怎么着?还十有八九都是咱们自家青帮的弟兄!你说这……这他妈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吗?再这么打下去,我这电影院直接改拳击场得了!”
王汉彰的这几句话说得既点明了问题,又给足了在座各位老大面子,把内部斗殴说成了“自家人误会”。在场的都是人精,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番话顿时引得众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就看南北大街的吴鹏举老爷子笑着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王汉彰,声若洪钟地说:“汉彰,你这话说的在理!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回去我就跟下面那些不开眼的小崽子们说,谁要是再敢从天宝楼电影院里面闹事,不给你王老板面子,那就是不给我吴鹏举面子!我第一个就打断他的狗腿!行了,这点小事说完了,赶紧放电影吧!我可是早就听人嚷嚷,说你这里的《金刚》电影能摄人魂魄,哈哈,我老头子今天倒要亲自瞧瞧,到底是怎么个摄人魂魄法儿!是不是真能把我的老魂儿给勾走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气氛变得更加轻松热络。
王汉彰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多言,满面春风地拱手,亲自引导着诸位大佬,鱼贯进入位置最好、最为宽敞舒适的那个大包厢,以及旁边几个预留的雅座。很快,巨大的放映厅里便坐满了这些平日里在天津卫跺跺脚地面都要颤三颤的江湖人物们。
随着放映厅之中所有的灯光缓缓熄灭,最后一丝光线被厚重的窗帘吞噬,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紧接着,那熟悉的、雄浑而充满异域风情的交响乐序曲,通过墙壁四周的western Electric音响系统轰然响起,巨大的银幕上,《金刚》那传奇的故事,再次上演。
这部电影,已经经过了天津市场的检验,其强大的视觉和听觉奇观,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无人能够抗拒。饶是这帮江湖大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甚至亲身经历过无数血腥场面的人物,也不免被银幕上那前所未见的宏大景象、那仿佛要破幕而出的巨兽、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和爆炸声所彻底震撼!
当金刚在丛林中和史前巨蟒搏斗时,有人忍不住低呼:“好家伙!这长虫成精了!”当金刚爬上帝国大厦,对着战斗机怒吼时,包厢里甚至能听到有人下意识地倒吸冷气的声音。九十分钟的电影,仿佛带着他们进行了一场远离现实、光怪陆离的奇幻冒险。
电影结束,放映厅的灯光缓缓亮起。这些江湖中人们仿佛集体从一场激烈而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震撼和些许茫然。巴彦广一把拉住王汉彰的手,用力握着,叹着气,由衷地说道:“小师叔,前段时间我媳妇,非缠着要来看电影,回去之后就跟我说这电影有多好看多吓人,我当时还骂她头发长见识短,娘们儿家家就是爱大惊小怪!今天我自己来看了之后才知道,我他妈……我他妈这见识才是真的短了!井底之蛙啊!这个黑毛大猴子,也太他妈厉害了吧!那拳头,那劲儿,好家伙……”
王汉彰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老巴,稍安勿躁!这《金刚》嘛,不过是道开胃小菜,让大家热热身。接下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道真正的硬菜!保证比这个更够味儿!”
巴彦广一听,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连忙追问:“是嘛电影?还能比这个《金刚》还过瘾?还刺激?”
王汉彰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对放映室方向打了个手势。
很快,放映厅的灯光再次暗下。银幕上,派拉蒙公司那环绕着群星的雪山标志刚刚出现,场内因为《金刚》而起的议论声便迅速平息下来,大家都好奇地盯着银幕,想看看着王汉彰口中的“硬菜”究竟是何模样。
当电影的主角,那个脸上带着醒目伤疤的托尼·卡蒙特,作为一名穷困潦倒的意大利移民,从脏乱的移民船上踏上纽约码头,在黑白的影像中,他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格外清晰刺目时,后排一些跟着老大来的青帮年轻喽啰们中间,突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嘿!快看那小子!脸上那道疤跟于大疤瘌那道疤一模一样!”
“瞧他那样儿,光着膀子,就敢来闯码头,跟咱们巴大爷年轻时那股子劲儿真像!”
“可不嘛,都是刀头舔血,从最底层混起来的……”
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在南市开窑子的老板,回过头“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被银幕上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一场黑帮火拼枪战吓得浑身一哆嗦!
只见托尼手持左轮手枪,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残忍地对着敌对帮派成员连续射击,子弹打在斑驳的砖墙上,激射起的碎屑和灰尘在黑白光影的强烈对比下,仿佛要飞出银幕,带着灼热的气息。
影片中段,托尼靠着在禁酒令时期走私酒精类饮料迅速发迹,他在自己经营的豪华酒吧里,左拥右抱着金发美人,狂饮着走私来的威士忌,镜头特写扫过他手腕上那块沉甸甸、金光闪闪的名表,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名酒瓶,后排那些青帮的弟佬们,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混合着羡慕和渴望的眼神,有人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能尝到那美酒的滋味。
而当托尼因为日益膨胀的野心和猜疑,最终设计杀死了曾经提携过他、待他如兄弟的恩人,那个黑帮老大时,场内靠近前排的位置,突然响起了一声几不可闻、却又沉重无比的轻叹。
王汉彰敏锐地注意到,这声叹息,正是来自那位经历了几十年江湖风雨、见惯了背叛与厮杀的“大”字辈老头子吴鹏举。不知道银幕上这恩将仇报、权力更迭的血腥一幕,是否不经意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段不愿提及、却又无法忘怀的尘封回忆。
最让人感到窒息和揪心的,是电影的结尾。已经众叛亲离、陷入疯狂的托尼,被数量众多的警方包围在他那如同堡垒般奢华却冰冷的公寓里。他抱着一挺汤普森冲锋枪,对着窗外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警察疯狂扫射,子弹壳如同雨点般落下,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世界是我的!(the world is mine!)” 最终,在密集的弹雨和爆炸中,他浑身是血,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沉重地倒在奢华的地毯上,象征着权力和欲望的城堡也随之崩塌。
当银幕最终暗下去,只剩下字幕缓缓上升时,整个放映厅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后方放映机还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咔哒”的转动声,仿佛在为这个枭雄的陨落敲打着最后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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