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安城，东宫，显德殿偏殿。
夜已深沉，显德殿偏殿内却依然烛火通明。
李承乾独自站在巨大的《大唐十道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那里正突突地跳着痛。
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焦虑，以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舆图上，河南道的位置被用朱砂重重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潦草的字迹：汴州、郑州、滑州……皆是黄河沿线险要处。
自三日前接到第一封河堤告急文书起，坏消息便如这夏日的暴雨，接踵而至，一刻未停。
“殿下，这是刚从洛阳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最新灾情汇总。” 东宫属官、太子左庶子于志宁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文卷呈上，脸色同样凝重，“据各州县急报汇总，目前确知河堤出现险情或已漫溢之处，共计十七处。受灾州县已增至九个，淹没田舍无算，初步估算，受灾百姓……恐已逾二十万之众。且上游雨势未歇，河水仍在上涨。”
二十万灾民！
李承乾接过文卷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这不仅仅是二十万个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数字，更是二十万个可能瞬间点燃、引爆整个河南道的火星！
饥饿、瘟疫、流窜、盗匪……每一样都可能酿成大乱。
“朝廷拨付的第一批粮食和赈灾银，到何处了？” 李承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问道。
“回殿下，第一批五万石粮食已从洛阳含嘉仓起运，然道路被洪水冲毁多处，转运极为缓慢，且押运官员回报，沿途已见零星灾民哄抢运粮车队之事。”
于志宁语气沉重，“至于赈灾银……户部虽已拨付，然杯水车薪，且灾区粮价，自三日前水讯传来便开始飞涨。据洛阳留守府密报，洛阳米价，一日三涨，如今已斗米百五十文！远超常时数倍！”
“百五十文一斗？！” 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趁火打劫！“官府不是明令禁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吗？洛阳留守是干什么吃的！”
于志宁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殿下明鉴，官府法令固然在，然……如今市面流通之粮，大半已不在寻常粮商之手。洛阳、汴州等地大族，如荥阳郑氏、清河崔氏旁支、本地豪强等，早已闻风而动，或明或暗，将市面上大半余粮收购囤积。
他们或在朝中有枝叶，或在地方有根基，且多以‘防备自家庄园、接济族亲’为名，官府即便知晓，一时也难以强力弹压。更兼道路不畅，外地粮食难以输入，这粮价……怕是还要涨。”
又是世家！李承乾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拳头攥得咯咯响。
他早就知道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是朝廷肌体上的毒瘤，平日里侵吞田地、隐匿人口、把持选官，如今国难当头，竟又行此囤聚居奇、吮吸民髓之事！
他们眼中，可有朝廷？可有这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
“开仓！传令河南道其余未受灾州县，打开当地义仓、常平仓，平抑粮价，赈济灾民！命各地折冲府，抽调府兵，协助维护粮道，弹压抢粮，若有奸商巨室敢公然抗法、哄抬物价，给本宫抓！” 李承乾几乎是咬着牙下令。
“殿下，此令已下过。” 于志宁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无力，“然……效果不彰。未受灾州县，存粮本就有限，且各地官员……与地方大族牵连甚深，执行起来，多有拖延、敷衍。至于府兵……抽调需时，且兵力分散，难以兼顾。更有甚者，有些地方，府兵将领之家，本身便是囤粮大户……”
“混账！” 李承乾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乱跳，胸膛剧烈起伏。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是太子，是监国，手握令旨，却仿佛一拳打在厚厚的棉花墙上，使不上力，也触不到核心。
政令出不了东宫，出不了长安，甚至出不了洛阳城！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如同无数坚韧的藤蔓，将他的手脚、将朝廷的权威，层层束缚。
他想起了此刻远在九成宫、心思全在母后身上的父皇。
那道准他动用关中存粮和府兵的旨意，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冷淡的授权和……
考验。
父皇在看着他，看他这个太子，是否有能力独自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与人祸。
这份沉甸甸的、带着审视的期待，比灾情本身更让他感到压力。
“于师，难道就真没有办法了吗？眼睁睁看着粮价上天，看着灾民易子而食？” 李承乾颓然坐回椅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是害怕，是愤怒，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愤怒，也是对这僵化而充满掣肘的局面的愤怒。
于志宁沉默良久，缓缓道：“殿下，为今之计，一在疏通河道，加固险工，此乃治本，然需时日。二在全力保障从关中、河东调拨的粮食能尽快、安全运抵灾区，此乃救急。三则……需设法打破世家大族对粮食的垄断，至少短期内压制住粮价暴涨之势，否则流民必成流寇，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只是这第三条……最为棘手。强硬手段，恐激起大变；怀柔之策，彼等贪婪，恐难满足。”
李承乾明白于志宁的意思。
硬来，可能逼得那些世家狗急跳墙，甚至勾结地方势力作乱；软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朝廷的赈灾粮款恐怕大半会流入他们的口袋。
这是个死结。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这灯火通明的东宫也吞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上。
温润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这是他与叶云帆之间跨越时空联系的纽带。
之前，这玉佩主要用于时空穿越，但就在不久前，叶云帆告知他玉佩升级了，可以作为通讯工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叶云帆！
那个来自现代、神通广大的叶云帆！他应该有办法！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李承乾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对于志宁道：“于师，你先去督促各方，尽全力加快运粮，稳住局势。本宫……需独处片刻，思虑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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