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姿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轻飘飘地，却精准地刺破了战场上那层由威压与杀戮构筑的紧绷气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玄宸一剑逼退身前的使徒，侧目看向她，面具下的金色眼眸里，光芒微微收束。那些浴血奋战的天眼卫，动作也不由得慢了半拍，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尸体与废墟中的黑衣女子，眼神复杂。
狂妄。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但这份狂妄，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血淋淋的说服力。因为就在刚才，她用行动证明了，她确实有“扒皮”的资格。
悬浮于空中的灭神教教主，那片吞噬万物的黑暗，第一次出现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寂。
他没有被激怒。
愤怒是弱者的情绪。他只是在重新评估。
评估这个计划之外的、最大的变数。
“很好。”
许久，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里面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又像是发现了珍稀实验材料的疯子。
“你的身体，比这块石头有趣多了。本座改主意了，你的皮囊，我会亲手来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那片笼罩着他的黑暗，只是向下，轻轻一沉。
“嗡——”
整个白玉广场，连同周围的空间，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更高层级生命体的绝对压制力，轰然降临。
正在激战的天眼卫们，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护体的神光瞬间黯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玄宸瞳孔骤缩，周身金色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化作一道冲天光柱，堪堪抵住那下沉的黑暗，为身后的玄天长老和众人撑开一片摇摇欲坠的立足之地。
然而，灭神教教主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
那片黑暗，在下沉的过程中，分出了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黑线。
它无视了空间，无视了玄宸的神力屏障，以一种超越法则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射向了顾清姿。
快。
快到连顾清姿的【破妄眼】都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腐骨鳄甲】的鳞片瞬间倒竖，体内的【神力臂】、【雷纹豹速】等所有嫁接部件的力量，在这一刻被疯狂榨取，尽数汇聚于体表，形成了一层混杂着各种能量的、驳杂不堪的防护层。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针尖刺入皮革的声响。
那道黑线，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顾清姿的左肩。
没有剧痛，没有伤口。
只有一股极致的、仿佛要冻结灵魂的阴冷，顺着那一点，瞬间传遍全身。
顾清姿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所有嫁接部件，那些来自泰坦巨猿、黑纹毒蛛、雷纹豹的强大器官，在接触到这股阴冷气息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天敌的野兽，发出了源自本能的、恐惧的颤抖。
它们在畏缩，在排斥，甚至想要脱离她的身体。
嫁接以来，从未有过的失控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来。
“看到了吗？”教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直接在顾清姿的脑海中响起，“你引以为傲的力量，不过是一盘散沙。在本座面前，这些拼凑起来的‘零件’，只会争先恐后地背叛你。”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而霸道的金色神力，从顾清姿身后涌来，精准地覆盖在她被击中的左肩。
是玄宸。
他一边要抵挡教主本体的威压，一边还要分心护住顾清姿。
金色神力与那股阴冷的黑线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无声的、却更加凶险的湮灭。玄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面具下的脸色，想必不会好看。
顾清姿体内的暴动，在这股外来神力的安抚下，总算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挑衅，只剩下冰冷的、凝如实质的杀意。
“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灭神教教主似乎也察觉到，有玄宸在，他想在短时间内拿下顾清姿和创世石，并非易事。
他缓缓收回了那片笼罩广场的威压。
“好好保管你的这身‘藏品’，也替本座，看好那块石头。”
“下一次，本座会带着足够的力量，来取走我想要的一切。”
声音消散，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连同十二名仅存的灭神使徒，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融入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捆缚着创世石的十几道黑色锁链，也随之寸寸断裂，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敌人，退了。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血战，终于迎来了短暂的终结。
“噗通！”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身体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几名天眼卫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手中的长戟拄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玄宸散去神力，快步走到顾清姿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关切：“你怎么样？”
“死不了。”顾清姿活动了一下左肩，那股阴冷的、仿佛跗骨之蛆的气息，虽然被玄宸的神力压制，却并未完全消失，依旧潜伏在她体内，像一颗定时炸弹。
她没有多说，只是走到一旁，默默地运转体内的力量，试图解析和驱逐那道诡异的黑线。
玄宸见她还能行动，便不再多问，转身走向广场中心。
灭神教主退去后，那片吞噬一切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白玉广场上，紧绷到极致的空气骤然松弛，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在断裂的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
几名幸存的天眼卫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长戟拄在地上，发出“当啷”的脆响。他们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每一次呼气都沉重如铅。
战斗结束了。
可胜利的喜悦，却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与悲凉。
幸存者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收敛同伴的尸骸。他们将那些残破的、冰冷的躯体从废墟中一一找出，轻轻地摆放在广场的一侧。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没有哭嚎，只有压抑到骨子里的、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破碎的圣地上空回荡。
玄宸散去周身的神力，快步走到顾清姿身边。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死不了。”顾清姿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活动了一下左肩，那股阴冷的、仿佛跗骨之蛆的气息，虽被玄宸的神力暂时压制，却并未消失。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盘踞在她的经脉深处，等待着下一次噬人的机会。
这具身体，又多了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
她没有多说，走到一旁，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默默运转体内的力量，试图解析和驱逐那道诡异的黑线。
玄宸见她还能行动，便不再多问，转身走向广场中心。
那里，玄天长老在教主退去的瞬间，便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玄宸将他扶起，更多的生命神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他的体内，修补着那具千疮百孔的残躯。
“大长老……”玄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玄天长老缓缓睁开眼睛，他没有看玄宸，也没有看周围的惨状。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重新恢复了自由，却光芒黯淡了许多的创世石。
“守住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总算是……守住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那些正在被收敛的尸体，扫过玄宸，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盘膝而坐，气息诡异的黑衣女子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感激，有惊异，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某种禁忌之物的震撼。
“玄宸……”他喘息着，对玄宸招了招手。
玄宸立刻附耳过去。
“那个女孩……”玄天长老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她不是我们的族人。她身上的力量……很古怪，很危险。”
玄宸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她救了我们。”
“我知道。”玄天长老点了点头，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的血，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带上了一丝灰败的暗色，“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告诉你一个，连神族内部都只有历代大长老才知道的秘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创世石，眼神变得悠悠，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
“你以为，创世石是什么？”
玄宸没有回答，静静地听着。
“它是神力的源泉？是圣地的核心？是我们的根本？”玄天长老自问自答，随即缓缓摇头，“是，但也不全是。”
“它……是‘造物者’留下的，一件‘半成品’。”
造物者。
这个词，让玄宸的身体，猛地一震。
也让不远处正试图驱逐体内异种能量的顾清姿，耳朵微微一动。
她分出一缕心神，【超敏听觉】将那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清晰地传入脑海。
“传说，在世界诞生之初，造物者游历万界，祂拥有凭空创造生命，修改法则的无上伟力。”玄天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神话般的缥缈。
“祂来到我们这一界时，发现此界法则有缺，生命形态过于单一。于是，祂便想创造一种全新的、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生命。”
“祂取世界本源为核，以自身神血为引，试图创造出一种可以自由‘拆解’与‘重组’世间万物优点的天赋。这种天赋，在造物者的最初构想中，名为……‘嫁接’。”
嫁接！
顾清姿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体内那股正在与玄宸神力对抗的阴冷黑线，都仿佛因为她心神的剧烈波动，而活跃了一瞬。
原来，自己这身千奇百怪的能力，竟有一个如此古老而宏大的名字。
也原来，自己并非独一无二。
“但是，造物者失败了。”玄天长老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沉痛。
“祂发现，这种天赋太过霸道，它违背了生命循环的根本法则。被‘嫁接’的生命，虽然在短时间内能获得巨大的力量，但它们的灵魂与肉体，会因为无法承受多种生命印记的冲突，而最终走向‘异化’——变成失去理智、只知吞噬与毁灭的怪物。”
异化。
顾清姿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她想起了自己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冒出的、属于兽类的嗜血念头。想起了在融合【赤焰熊心】时，那股几乎要将她理智烧毁的狂暴。
原来，那不是简单的排异反应。
那是“异化”的前兆。
“于是，造物者放弃了这个计划。祂将那枚蕴含着‘嫁接’本源法则的核心，也就是我们眼前的创世石，封印在了这里，并创造了我们神族，作为看守者。”
玄宸的身体，僵住了。
他身后的几名天眼卫，也听到了这番话，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错愕。
神族。
血脉高贵，生而为神的神族。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荣耀，其源头，竟然只是为了看守一个被造物者遗弃的、危险的失败品？
“我们的神力，其本质，就是为了压制和净化创世石内那股最原始、最混乱的‘嫁接’之力。”玄天长老的话，像一柄重锤，敲碎了他们所有的骄傲与信仰。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顾清姿和玄宸的脑海中炸响。
她的天赋，竟是造物者亲自否决的、会导向毁灭的禁忌之力。
而他的种族，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镇压她这种力量的源头。
何其讽刺。
“那……灭神教为何要抢夺它？”玄宸的声音，干涩无比。
“因为他们想完成造物者都放弃了的计划。”玄天长老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恐惧。“他们不是要利用创世石的力量，他们是想……释放它！释放那股最原始、最混乱的‘嫁接’之力，让它污染整个世界！”
“一旦他们成功，世间万物，都将被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互相吞噬与嫁接的噩梦。所有的生命，最终都会‘异化’成怪物。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玄天长老说到这里，挣扎着，将目光转向了顾清姿。
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震撼与惊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悲悯与担忧的复杂情绪。
“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获得了这种力量。或许是创世石的力量，在漫长的岁月中，泄露了一丝，而你，恰好成为了那个不幸的承载者。”
不幸？
顾清姿在心底冷笑一声。
若没有这份“不幸”，她早已是万兽窟里的一堆枯骨。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警示。它证明了，‘嫁接’之力一旦失控，会变得多么可怕。”
“但同时……”玄天长老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你的存在，或许也是一个转机。”
他看着顾清姿，又看了看光芒黯淡的创世石。
“灭神教教主说得没错，你是一具‘缝合’起来的身体。但你，却还保留着自己的理智与意志。这本身，就是一个连造物者都未曾做到的奇迹。”
“或许……只有你，才能真正理解，并最终控制这股力量。”
玄天长老的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创世石内，不仅有混乱的‘嫁接’之力，同样也封存着造物者当年为了控制这股力量，而创造出的……‘稳定之法’。”
稳定之法。
这四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顾清姿。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可以忍受痛苦，可以背负骂名，可以与世界为敌。
但她无法接受，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怪物。
她要变强，但她要作为“顾清姿”而变强。
玄天长老的话，为她指出了一条路。一条能让她在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还能保持自我的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玄宸，忽然开口。
“教主留下的那道力量，还在你体内。”他看着顾清姿，声音沉凝，“那股力量的本质，就是‘异化’的催化剂。它在加速你体内各种力量的冲突，引爆它们。”
顾清姿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感觉到了。那道黑线，就像一滴滴入滚油的冷水，让她体内本就微妙的平衡，变得岌岌可危。
“神族的神力，可以压制它，但无法根除。”玄天长老接过了话头，他看着顾清姿，眼中带着一丝决然，“想要彻底解决它，甚至解决你身体的隐患，只有一个办法。”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向广场中心那颗巨大的晶石。
“靠近它，接受它的共鸣。用创世石的本源之力，来对抗那股外来的邪力。”
“但是，”他话音一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这个过程，极度危险。创世石的本源之力，同样是混乱的‘嫁接’之力。它在帮你驱逐外敌的同时，也会试图同化你，将你彻底变为它的一部分。”
“那将是一场意志的战争。赢了，你或许能找到‘稳定之法’的线索，海阔天空。输了……”
玄天长老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
输了，就是彻底的“异化”，万劫不复。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顾清姿身上。
玄宸看着她，金色的眼眸深处，光芒明灭不定，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
他知道，这是顾清姿自己的选择。
顾清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那颗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创世石走去。
危险？
她这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踩在刀尖上？
比起变成一个自己都瞧不起的怪物，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随着她的靠近，那颗巨大的创世石，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
它那黯淡的光芒，开始出现微弱的、有规律的脉动，如同……一颗沉睡了万古的心脏，正在缓缓苏醒。
顾清姿停在了创世石前。
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流，正从巨石中散发出来，呼唤着她，引诱着她。
她甚至能“听”到，巨石内部，无数种强大生物的生命印记在咆哮，在嘶吼，在渴望着与她融为一体。
泰坦巨猿的蛮力，黑纹毒蛛的剧毒，雷纹豹的速度……
还有更多、更多她闻所未闻，却强大到让她心悸的远古气息。
这是一个宝库。
也是一个深渊。
顾清姿伸出手，缓缓地，按向了创世石冰冷的表面。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创世石的瞬间。
她随身携带的那块，从顾家宝库中得来的神骨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璀璨、更加纯粹的光芒，从碎片中迸发而出，与创世石的脉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下一刻，顾清姿脑中“轰”的一声。
她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拽进了……一个纯白色的、无边无际的空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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