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二年二月十二，汉城行宫在晨雾中苏醒。昨夜的秘密行动如同滴入深潭的水珠，未在明面激起半分涟漪。唯有光华殿后一处名为“静思苑”的僻静院落，多了四名惊魂未定、与世隔绝的囚徒——抑或“新客”。
林羽醒得很早。身侧是昨夜侍寝的孙尚香，她依旧保持着武将的警觉，在他起身时便随之醒来。“羽郎，今日要处置那驾洛国的女子么？”
“不急于一时。”林羽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晨风带着寒意涌入，“让恐惧在她们心里多发酵几日。今日，先看看我们自家的‘收获’。”
早膳后，林羽在偏殿召见了卞玲珑与邹芸娘，听取驾洛国事件后续情报与汉城近况汇总。
“驾洛国已乱。”卞玲珑语气平静，递上一份简短的密报，“金首露苏醒后暴怒，但其正妻许氏家族在国中势力颇大，闻听其女被掳、许黄玉幸免，已有迁怒国主护卫不力、乃至暗指其自导自演的流言。国内几股势力互相猜忌，无暇也无力组织追查。周边任那诸国闻讯，多紧闭门户，加强守备，但方向不明，只当是海寇或敌国秘谍所为，尚未与我等之前公开行动联系。”
“很好。”林羽接过密报扫了一眼，“让他们乱，让他们猜。‘夜枭’的首战，效果超出预期。那些财货清点得如何？”
邹芸娘接口：“黄金成色极佳，已熔铸为标准金锭入库。白银与精铜亦已妥善存放。珍珠颗颗圆润，堪为上品。按羽郎吩咐，已从中拣选一批，连同此前邪马台所得部分精巧金玉，交由匠人改制为首饰玩器，以备后用或赏赐。”
“嗯。水师与‘夜枭’队可有伤亡损耗？”
“无一伤亡。快船需常规维护，‘夜枭’所用滑翔翼有两具轻微破损，工匠正在修补改进。士卒士气高昂，皆求再战。”
“传令，参与行动者，皆赏金五两，酒肉三日。命孙尚香、吕玲绮总结此战得失，三日内呈报。‘夜枭’队扩编至百人，继续秘密训练，增设水鬼潜渡、密语通讯等项目。”
“是。”
“汉城新迁人口安置如何？”
“回羽郎，”卞玲珑道，“邪马台、三韩迁来之工匠、医者、识字者及其家眷共计两千六百余口，已按技艺分置各处作坊、医馆、书院，供给从优，人心渐稳。前次带回的女子，除甄选出的二十七人外，余者已分批配入织造、浣洗、厨役等司，有金昭熙、李真熙等人管束，暂无岔子。”
“那二十七人，今日午后带至西暖阁，朕要见见。”
“是。”
“另外，”林羽沉吟片刻，“水师需增备小型快船，不少于二十艘，要更快、更隐蔽。可向三韩、倭地工匠征集设计，不惜物料。”
“臣妾记下了。”
午后，西暖阁。
地龙烧得暖和，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林羽斜倚在软榻上，手执一卷从邪马台缴获的、记载东海诸岛传说的竹简，漫不经心地翻阅。周芷与卞玲珑陪坐一侧。
门扉轻启，邹芸娘引着二十七名女子鱼贯而入。她们皆已沐浴更衣，换上了统一的素色汉式襦裙，头发简单绾起，不施粉黛。与之前在邪马台广场上面黄肌瘦、惊恐万状相比，此刻虽仍难掩不安，但至少整洁了许多，也显出了几分本色。
林羽放下竹简，目光缓缓扫过。二十七人，年龄多在十六至二十二三之间，身姿容貌确实比此前批量掳来的女子出众许多。有的眉眼清丽，有的身段窈窕，有的气质温婉，虽不及宫中旧人风华绝代，却也各有千秋，带着鲜明的异域风情。
“都抬起头来。”林羽开口，声音不高。
女子们迟疑着，怯怯抬头，目光躲闪，不敢与林羽对视。
“报上名，出身，年岁，有何所长。”林羽对为首一名看起来最为镇定的女子道。
那女子约莫二十，肌肤微黑，鼻梁高挺，眼神中有股隐忍的倔强。她屈膝行礼，用生硬的汉语道：“奴婢……阿信，父为……邪马台造剑匠师。年十九。会……会辨铁石，亦懂些锻造皮毛。”
“匠师之女？”林羽略感兴趣，“可会使锤？”
“幼时……常为父拉风箱，抡小锤。”
“下一个。”
“奴婢菊，巫女出身，年十七。略通草药，会卜筮……”这是一名眼神清澈、带着灵气的少女。
“奴婢松，渔家女，年十八。善泳，能辨海流风向……”
“奴婢梅，原贵族侍女，年二十。通女红，识些文字……”
“奴婢……”
女子们逐一禀报，有的出身低微，有的曾是贵族旁支，有的甚至略通汉文。林羽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名始终低垂着头、身形格外纤细柔美的女子身上。
“你，为何不报？”
那女子浑身一颤，缓缓抬头。看清她面容的瞬间，林羽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此女年纪不过十六七，肌肤白皙近乎透明，眉目如画，竟有种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极致柔美，与大多数倭地女子截然不同。只是她眼神惊惶如小鹿，泪光盈盈，更添几分凄楚。
“奴……奴婢璃，父……父为渡海而来的汉地画师，母……母是邪马台乐师。年十六。略通……通音律，会调丹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
“汉人画师与倭地乐师之女？”林羽坐直了身体，“难怪有此容貌。上前来。”
璃浑身发抖，在邹芸娘眼神示意下，挪步上前，在榻前数步处跪倒。
“抬头。”
璃颤抖着抬起梨花带雨的脸。
林羽仔细端详片刻，点了点头：“你留下。阿信、菊、梅，你们三人也留下。其余人等，由芸娘安排，学习汉话礼仪，分派职司。用心者，自有前程；怠惰生事者，严惩不贷。”
“谢……谢大人恩典……”女子们如蒙大赦，又有些茫然地行礼退下。被点中的阿信、菊、梅面露复杂，既有被选中的忐忑，亦有一丝微茫的希望。唯有璃，依旧瑟瑟发抖，仿佛等待最终的审判。
“带她们下去，好生安置，饮食起居不得怠慢。今晚，”林羽看向璃，“由她侍寝。”
“是。”卞玲珑与邹芸娘领命，带着四女离去。璃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林羽，那眼神中的惊恐与绝望，让见惯风月的周芷也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又身世特殊，羽郎是否……”周芷轻声道。
“既入此门，便是缘分，亦是命数。”林羽重新拿起竹简，语气淡然，“稚嫩，方好雕琢。赐她丹药，便是予她新生与永恒。能否把握，看她自己造化。”
是夜，寝殿“凝香居”。
璃被引入时，已沐浴熏香，换上了一身轻软的绯色寝衣，更衬得肌肤胜雪，楚楚动人。她显然被教导过礼仪，跪在榻前，深深伏拜，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林羽挥手屏退宫人。殿内红烛高烧，只余他们二人。
“怕朕？”林羽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
璃不敢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泪水无声滴落在地毯上。
林羽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父是汉人，你体内亦流着汉家血脉。在此地，朕便是你的君主，你的天。顺从，可得永生富贵；逆悖，则万劫不复。这道理，可明白？”
璃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张威严而俊朗的面孔，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想起白日里那位温婉的卞夫人隐隐的提点，想起自己早已无依无靠的处境，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明……明白……奴婢……愿侍奉陛下……”
林羽不再多言。这一夜，对于璃而言，是撕裂般的痛楚与无尽的羞耻，混杂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但当她筋疲力尽、近乎昏厥之际，一枚氤氲着七彩霞光的丹药被喂入她口中。磅礴的暖流冲刷着身体的痛楚与心灵的寒意，带来难以言喻的生机与蜕变。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生根，将她的生命与眼前这个强势的男人，以及这片遥远的土地，牢牢绑定。
事后，林羽看着沉沉睡去、眼角犹带泪痕但面容已泛起健康红晕的璃， 对值夜的宫人道：“传旨，璃柔婉可人，赐号‘柔姬’，居凝香居侧殿，享贵人份例。明日着太医请脉调养。”
“是。”
二月十三，林羽难得闲暇，召众女于宫中校场，举行了一场小型“围猎”。 猎物是事先从山林驱赶而来的鹿、獐、野兔。孙尚香、吕玲绮、马云禄、祝融等武将出身者自是弓马娴熟，箭无虚发。周芷、卞玲珑等亦能挽弓，姿态优雅。连新近加入、心事重重的金昭熙，也在林羽的目光鼓励下，射中了一只野兔，引来几声喝彩。校场上娇叱连连，笑语盈盈，暂时冲淡了征伐的肃杀之气。林羽并未下场，只高坐观台，饮酒观看，目光偶尔掠过人群，在卑弥呼（幽）空洞的身影和台与强作镇定的小脸上停留一瞬。
晚间，宫中设宴。 除了惯常的歌舞，林羽命人将近日缴获的一些奇巧之物呈上展示。有邪马台巫祝使用的、音色奇特的陶埙；有驾洛国匠人镶嵌金银的华丽匕首；有从弁韩贵族处得来的、据说是从南方海岛商人手中换得的彩色鹦鹉羽毛头冠；甚至还有几卷从邪马台库中翻出的、描绘南洋风物的粗糙画轴，上面画着巨大的香料植株、奇装异服的人群，以及从未见过的珍禽异兽。
“此等物事，不过沧海一粟。”林羽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泛着诡异蓝光的珍珠（疑似夜光贝珠），对众人道，“世界之大，远超我等所见。南方有岛，遍地香料，黄金俯拾；更西之地，有国富庶，奇技淫巧，美玉宝石，不可胜数。我等目光，岂能仅局限于这东海一隅？”
他话语中的野心，让在座众女心潮起伏。掠夺与探索的欲望，在美酒与珍宝的刺激下，再次升腾。
宴后，林羽独留卞玲珑、邹芸娘。
“情报搜集，需更向西、向南延伸。”林羽指着那几卷南洋画轴，“利用现有商路，或派遣可靠之人，扮作商贾，前往辽东、青徐沿海，乃至交州日南郡，设法与往来南海的商队接触，重金购买更西面的海图、物产志、乃至各国风情记载。重点是：贵霜、安息（波斯）、天竺，乃至更远的大秦（罗马）。 他们的疆域、城邦、兵力、特产、航路，朕都要知道。”
“羽郎欲向西域用兵？”卞玲珑敏锐地问。
“未必是兵。”林羽眼中精光闪烁，“或许是商，或许是盗，或许……只是先去看看。但知己知彼，方可行事。此事机密，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
“臣妾明白。”
二月十五，林羽召见了被冷落数日的驾洛国四女。
地点仍在静思苑。经过几日的隔离、简单的饮食照料以及不可避免的恐惧煎熬，四女状态各异。最年长的宠妾“朴氏”神色憔悴，但眼中已有认命的麻木。次女“玉姬”年纪最小，不过十四，依旧惊惧哭泣。长女“金姬”十七八岁，容貌在其姐妹中最为秀美，眉宇间隐有愤懑不甘。另一妾室“文氏”则沉默寡言。
林羽没有废话，直接道：“朕不会杀你们。但你们也回不去了。三条路：一，顺从朕，学习汉话汉礼，将来或可为妃嫔，享长生富贵；二，抗拒，囚于此地，了此残生；三，心怀异志，试图传递消息或作乱，死，并累及仍在驾洛的亲族。”
他目光扫过四人，最终落在金姬脸上：“你，似乎不服？”
金姬身体一颤，咬牙道：“你……你无故掳掠，与强盗何异！”
“朕就是强盗。”林羽坦然承认，甚至笑了笑，“而且是最强的那一个。弱肉强食，自古皆然。你父守不住家业妻女，是你父无能。你既落于我手，便该思量如何活下去，活得更好，而非奢谈道义。”
他起身，走到金姬面前，手指拂过她光滑却紧绷的脸颊：“给你一夜考虑。明日此时，告诉朕你的选择。记住，朕的耐心有限。”
说罢，不再看其他三人，转身离去。当夜，他召了略通医理的菊侍寝。这个巫女出身的少女，在恐惧与丹药带来的震撼中，展现出一种奇异的顺从与探索精神，让林羽体会到了与璃全然不同的青涩风味。次日，菊得赐号“药姬”。
二月十六，金姬在静思苑中绝食一日后，终于在水米面前低头，选择了第一条路。 林羽并未急于临幸，只命人好生教导。朴氏、文氏随后亦表示顺从。唯有玉姬年纪太小，惊悸成疾，林羽命太医诊治，暂且不论。
同日下午，孙尚香与吕玲绮联袂呈上“夜枭”首次行动的总结与新训大纲，并附上下一批潜在目标情报：新罗王金氏两位出身大族的年轻侧妃，将于三月前往温泉行宫休养；百济王扶余氏一位酷爱收集南海珍宝的弟弟，在熊津江口有别院，藏宝颇丰；更南方的耽罗岛（济州岛）酋长，新近嫁女，聘礼中有大颗珊瑚与明珠……
林羽仔细阅毕，朱笔批红：“可。拟定方略，择机而动。三月上旬，目标，新罗侧妃。务必隐秘，万无一失。”
“夜枭”的阴影，再次悄然展翅。而汉城深宫之中，新的丹药气息、远方的奇珍情报、以及永不满足的征服野心，正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猎手与收藏家的游戏，才刚刚进入精彩的章节。
（第二百零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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