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联军，在经历了日夜兼程、提心吊胆的亡命奔逃后，终于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望见了临冬城那熟悉而巍峨的灰色城墙。城头上飘扬的雄鹿旗帜，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更能让人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心。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队伍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战友的悲恸，但更多的，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沉重与压抑。尤其是队伍的核心——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国王的状况，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一路的颠簸和缺医少药，让史坦尼斯腰间的伤口严重恶化。高烧持续不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只能由忠诚的部下用担架抬着在雪地中沉默前行。昔日那个如钢铁般冷硬、意志如磐石般坚定的男人，此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生命的火焰正在他体内急速地黯淡下去。
当队伍踏入临冬城大门时，压抑的哭声和沉重的叹息在人群中蔓延。幸存的守军和城内的民众默默地注视着这支逃出来的残兵，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那副被小心翼翼抬往主堡的担架上，空气中充满了无声的哀悼。
主堡一间宽敞却陈设简朴的卧室内，炉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的死亡气息。琼恩·雪诺、艾莉亚·史塔克、戴佛斯·席渥斯、梅丽珊卓，以及坐在轮椅上的布兰·史塔克，静静地围在床榻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与凝重。
史坦尼斯艰难地喘息着，他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站在床尾、一身风尘却眼神坚定的艾莉亚·史塔克身上。他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只化为一串压抑的咳嗽。
“艾莉亚……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神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释然，“我……为我曾经……试图利用你的行为……道歉。那是一个……错误的抉择。” 他顿了顿，积攒着力气，“北境……需要史塔克……也需要那些……愿意为生存而战的自由民。希望你能……帮助你的哥哥……让他们……真正成为……守护北境的一份力量……”
艾莉亚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畏惧、让她愤怒，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的男人，复杂的情感在她眼中交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一切尽在不言中。
史坦尼斯的目光，最终转向了站在他身侧的琼恩·雪诺。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回光返照般，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和威严。
“琼恩·雪诺……”他紧紧盯着琼恩的眼睛，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国王的最后决断，“我，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在此，以我所有的权威与荣誉……正式确认并任命你……为临冬城公爵、北境守护，史塔克家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仿佛要进行一场无形的加冕：“北境……就交给你了……守住临冬城……集结所有力量……等待时机……一定要……夺回黑城堡……把那些怪物……赶回永冬之地！ 你……向我发誓！”
琼恩·雪诺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血脉中流淌的秘密，坦格利安的血脉，铁王座最正统的继承人。但是他清楚，自己从未渴望过北境之主的地位，更没有想过那遥远的铁王座。但在此刻，面对这位一生为责任和律法所困、行将就木的国王最后的嘱托与信任，面对北境乃至整个维斯特洛岌岌可危的命运，他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
他单膝跪地，低下头，用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许下了庄重的誓言：“我向您发誓，陛下。 我，琼恩·雪诺，将以生命守护北境，直至夺回长城，将死亡驱逐出境！ 史塔克家族，永不遗忘！北境，永不屈服！”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誓言，史坦尼斯脸上那紧绷的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无比的、释然的微笑。那笑容中，有欣慰，有解脱，或许……还有一丝他终于完成了某种使命的平静。
他缓缓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靠去，目光变得空洞而迷茫，失神地望着石砌的穹顶。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有炉火在跳动。
突然，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红袍摇曳的梅丽珊卓！那目光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质疑，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对命运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残留的、渺茫的期盼？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质问关于“光之王”、“亚梭尔·亚亥”的预言，想质问这一切的牺牲究竟意义何在……
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悠长、沉重、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未解之谜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这位一生坚信律法、追逐王权、性格刚硬如铁、最终为守护王国而战死的国王，瞳孔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他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手臂垂落。
雄鹿，终于停下了它孤独而倔强的奔跑，在北境的冰雪中，长眠了。
戴佛斯·席渥斯第一个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颊。琼恩·雪诺久久地跪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艾莉亚紧紧咬住了嘴唇。梅丽珊卓面无表情，但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布兰·史塔克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一段历史的终结。
葬礼庄严而简洁。史坦尼斯的遗体在临冬城的墓穴中，与历代史塔克先祖一同埋葬在这里。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冗长的悼词。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悲伤的时间是奢侈的。
北风呼啸，仿佛在为一位真正的战士送行。而更北方，那彻骨的寒意，正一刻不停地向南蔓延。
生者的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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