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位于军校地下三层,专为高机密或敏感案件设置。墙壁是吸音的深灰色软包材料,灯光是均匀无影的冷白色。房间中央固定着一把金属椅,对面是一张简单的合金桌。除了墙角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摄像头和传感器,别无他物。
整个审讯过程,将通过加密但公开的直播信号,向全校师生播放。这是前所未有的透明度,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对审讯者,对被审讯者,对所有观看者。
当白羽走进审讯室时,他已经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便服。这让他少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气,多了几分冷静疏离的审视感。他手里只拿着一个薄薄的电子文件夹,走到合金桌后坐下。
金属椅上,代号“蝰蛇”的极端组织头目已经被固定妥当。他脸上的擦伤经过了简单处理,阴鸷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直播镜头从多个角度捕捉着两人的面部特写和全景。
礼堂里的学员们屏息凝神。刚刚看过激动人心的抓捕,此刻气氛陡然转为一种紧绷的、近乎窒息的安静。林启攥紧了拳头,艾莉森和巨石也神色严肃。
监控室内,白砚翎、猎犬、墨影以及几位军委和情报部门的官员通过单向玻璃观察着。白砚翎背脊挺直,双手抱胸,目光一瞬不瞬。猎犬难得地没有说笑,只是皱着眉。墨影则记录着各项生理监测数据。
审讯开始。
白羽没有立刻发问。他打开电子文件夹,指尖在上面缓慢滑动,似乎在看资料。沉默在冰冷的房间里蔓延了整整一分钟。只有“蝰蛇”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观众们能清晰看到“蝰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开始不安地游移。
“你的名字,户籍上叫王哲。”白羽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四十二岁,前星际货运公司调度员。三年前离职。妻子李薇,女儿王心蕊,十一岁,在第三区中心小学就读。”
他每说一句,“蝰蛇”的眼皮就轻微跳动一下。这些是基本信息,但被如此平静地念出,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仿佛将他社会性的外衣一层层剥开。
“你女儿的画不错。”白羽将文件夹转向对方,上面显示出一张全息照片——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举着一张蜡笔画,画上是歪歪扭扭的三个人和一座房子。“去年学校艺术节,得了三等奖。题目是‘我的家’。”
“蝰蛇”的呼吸猛然一滞,手指在扶手上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神剧烈波动。
礼堂里,学员们发出低低的吸气声。他们没想到审讯会从这种角度切入。
“李薇现在在第三区综合医院做护工,经常值夜班。”白羽收回文件夹,目光重新落在“蝰蛇”脸上,“她很担心你。上周还去社区登记处询问过你的下落。”
“够了!” “蝰蛇”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别碰我的家人!有什么事冲我来!”
白羽微微偏头,像是审视一个有趣的样本:“冲你来?所以,策划针对联邦指挥官、在校园制造恐慌、试图毒杀未遂,这些事,都是‘冲你来’的一部分?”
“那是……那是为了理想!为了纯净!”“蝰蛇”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但底色的动摇显而易见。
“纯净?”白羽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嘲讽,只有探究,“你指什么纯净?人类的纯净?还是某种意识形态的纯净?”
“当然是人类的纯净!看看现在!兽人,还有那些外星怪物!联邦早就变质了!我们只是在清除污染!恢复荣耀!”
“清除污染。”白羽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点,“所以,你认为自己女儿学校里的那些兽人同学,是‘污染’。和你妻子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狼族护士长,是‘污染’。去年洪灾时,把你一家从被淹的地下室背出来的熊族救援队员,也是‘污染’。”
“蝰蛇”的脸涨红了:“那……那是伪善!是收买人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是吗。”白羽从文件夹里调出另一份数据,“根据你的通讯记录和资金流水,过去十八个月,你通过三个境外匿名账户,收到了总计约四十七万联邦币的资助。汇款方经过多次中转,最终追溯到一个与‘自由之风’残余以及某些跨星域灰色贸易团体有关的联合基金。”
他抬起眼:“所以,你清除‘污染’的理想,价值四十七万。或者,你只是别人手里一把价值四十七万的刀,用来搅乱太阳系的稳定,阻碍我们与其他文明的接触,为某些躲在阴影里的势力争取利益?”
“你胡说!”“蝰蛇”激动地试图挣动,但被拘束椅牢牢固定,“我是为了信念!不是为了钱!”
“信念。”白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那我们来谈谈你的信念。你说要清除兽人,恢复人类纯净。那么,你女儿班上那位因为先天基因缺陷导致下肢萎缩、靠机械外骨骼行走的人类同学,按照你的‘纯净’标准,是否也该被‘清除’?你妻子照顾的、因战争失去双臂的老兵,如果他是兽人,就该死,如果是人类,就值得救治?你的‘纯净’界限,到底划在哪里?由谁来划?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逻辑严密,直指核心矛盾。“蝰蛇”张了张嘴,眼神开始混乱,额头渗出冷汗。他那些极端口号,在如此具体而尖锐的质询下,显得苍白而荒谬。
“或者说,”白羽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你根本不在乎什么‘纯净’。你只是需要一根大旗,一个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愤怒——对失业的愤怒,对生活不如意的愤怒,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愤怒。于是,你找到了一个看似‘高尚’的理由,把所有的过错推给‘他者’,这样,你就不是那个失败的王哲,而是为了‘伟大理想’奋斗的‘战士’。哪怕这个‘理想’,是别人花钱买来的,是建立在伤害无辜之上的。”
“不……不是这样……”“蝰蛇”的声音低了下去,气势萎靡,眼神躲闪。
“你的同伙,‘灰鼠’,昨天在医院试图探望他刚出生的儿子时被捕。”白羽抛出最后一张牌,“他愿意配合,指认你作为主要策划者,并提供了你们与境外中间人的部分通讯细节。他希望能争取宽大处理,至少,能看着儿子长大。”
“那个懦夫!叛徒!”“蝰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被背叛的怒火,但旋即,这股怒火化为了更深的绝望和茫然。同伙的倒戈,意味着他最后一点“殉道”的悲壮感也即将瓦解。
白羽靠回椅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审讯室里只剩下“蝰蛇”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他低下头,肩膀垮塌,先前的凶狠和偏执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那个疲惫、恐惧、充满自我怀疑的中年男人的内核。
直播镜头清晰地记录着这一切。
没有刑讯,没有逼供。
只有冷静的逻辑,精准的信息,和对人性弱点的洞悉。
如同一把无声的解剖刀,一层层剥离了极端思想的外壳,显露出其中包裹的苍白、矛盾与私欲。
礼堂里鸦雀无声。学员们被这种截然不同的“战斗”震撼了。这不是枪林弹雨,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攻心之战。看着那个几分钟前还叫嚣着“理想”的恐怖分子头目,在指挥官平静的追问下逐渐崩溃,他们感受到了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理性的,智慧的,直指人心的力量。
监控室内,猎犬吐出一口气,低声对墨影说:“我以前只知道司令枪法准,没想到嘴皮子也这么利……不对,这比枪厉害多了。”
墨影记录着数据:“心理压迫与逻辑驳斥结合,效率极高。目标心理防线已出现结构性坍塌。”
白砚翎依旧沉默地看着单向玻璃后那个冷静的身影,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混杂着骄傲与心疼的柔和。
几分钟后,“蝰蛇”彻底放弃了抵抗,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他知道的一切:上线联系方式、资金交接方式、剩余武器的藏匿地点、以及其他可能的潜伏人员线索。
白羽全程只是倾听,偶尔确认几个细节。
当“蝰蛇”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着哽咽:“我……我只是想让他们看得起我……想让蕊蕊以后……不用像我一样……”
白羽合上了电子文件夹。
“你的女儿,会知道你做了什么。”他站起身,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作为‘英雄’,也不是作为‘烈士’,而是作为……一个犯了重罪、让她和她的母亲蒙羞的父亲。这是你留给她们的遗产。”
说完,他不再看瘫软在椅子上的“蝰蛇”,转身走向门口。
直播信号,在此刻切断。
但审讯室里最后那个画面——崩溃的极端分子,和那个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孤寂的指挥官——已经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阳光无法照进的地下审讯室。
没有硝烟,却完成了另一场至关重要的“清剿”。
人心之暗,有时比枪炮更难对付。
而有些人,正是专司此道的利刃。
无声,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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