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州感受了经济层面的蓬勃及其伴生的张力后,赵晓颖团队开始深入思考一个更为基础性的问题:这种充满创造性张力的活力,如何才能在一个超大规模、快速变迁的复杂社会中,与安定有序的根本要求并行不悖?活力不能以失序为代价,秩序也不能蜕变为僵化。这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考验着治理体系的现代化水平和智慧。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了解到清州市正在全市范围内推广一项名为城市运行一网统管的智慧治理工程。这项工程旨在运用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整合城市管理资源,重构业务流程,实现城市态势全面感知、事件智能分派、跨部门高效协同和处置全程监督,目标直指观全面、管到位、防有效。这似乎为观察安定有序如何在高流动性、高复杂性的现代都市中实现,提供了一个极具时代特色的样本。
团队首先来到了新近落成的清州市城市运行管理中心。这里仿佛是城市精密运行的智慧大脑指挥中枢。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型弧形屏幕上,不再是静态的地图或宣传画面,而是实时动态跳动的城市生命数据流:交通干道的车流速度、地铁线路的实时负载、重点商圈和景区的人流热力图、突发事件的报警点位与处置状态、环境监测点的空气质量指数、甚至重点桥梁隧道的结构健康监测数据……一切尽在掌握。数十位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操作台前专注地盯着分屏,处理着由系统自动感知派发或由基层网格员人工上报的各类城市管理事件。
中心主任一边熟练地操作大屏进行图层切换和案例演示,一边向团队介绍核心理念:过去城市管理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海战术和被动响应,部门之间条块分割,信息孤岛现象严重,往往 看得见的管不了,管得了的看不见,协同成本高,处置效率低。一网统管就是要依托技术赋能,打通数据壁垒,重构业务流程,构建起横向到边、纵向到底、全流程闭环的协同治理新范式。
他举了几个生动的例子:通过部署在街面的高清视频探头和AI算法,系统能自动识别出店外经营、暴露垃圾、机动车违停、人群异常聚集等十几种常见城市管理问题,并自动生成工单,精准派发给对应的城管队员或社区网格员,处置人员需在规定时间内到场处理并通过App拍照反馈,系统会自动比对前后照片进行核查结案;在重大活动或节假日保障期间,系统可以基于历史数据和实时人流,预测重点区域的人员聚集风险,一旦监测数据超过预设阈值便自动预警,并同步触发应急预案,联动公安、交通、卫健等部门提前介入疏导和布防;通过接入水、电、气、暖等城市生命线设施的物联网传感器数据,可以实现对城市基础设施运行状态的实时监控和风险预警,变被动抢修为主动防护。
这套系统听起来非常强大,几乎无所不包。赵晓颖在赞叹之余,也提出了自己的隐忧,但它会不会过于依赖技术和数据,使得城市管理变得‘冷冰冰’?或者因为流程的过度固化,反而扼杀了基层处置复杂问题时必需的灵活性和人情味?
您这个问题非常深刻,切中了智慧治理的核心挑战。中心主任点头表示认同,神情变得严肃,我们始终强调,技术是工具,是赋能,核心永远是‘人’的决策、‘人’的处置和‘人’的服务。我们推行一网统管,追求的是‘一网协同’,而不是‘一网打尽’,更不是用机器取代基层工作人员的判断力和主动性。系统提供的是更全面的信息感知、更高效的指令流转和更规范的处置流程,但面对千差万别的具体情境,尤其是涉及邻里纠纷、特殊群体关怀等需要温度的事情时,最终的处理依然需要基层同志带着智慧、经验和人文关怀去完成。系统是‘骨架’,而人的温度与智慧是‘血肉’。
为了验证这一点,团队决定下沉到最基层,跟随一位普通的社区网格员李大姐,体验她在这个智慧系统支撑下的一天。
李大姐负责的网格是一个典型的混合型社区,包含老旧居民区和临街商铺。她手持安装了专用App的智能终端,开始了日常巡查。App上清晰地显示着她负责网格内的重点巡查点位、待办任务列表(由系统自动派发)以及相关的政策法规查询库。
团队跟着李大姐处理了几起典型事件:系统预警显示一家餐饮店后厨的油烟浓度监测数据异常,李大姐上门核查,发现是净化设备未及时清洗导致,她督促店主立即整改,并在App上记录了处理情况和现场照片;一位独居老人通过为特殊群体配备的一键呼设备发出求助,称感觉头晕,李大姐第一时间赶到,通过App紧急联系了签约的家庭医生,并同步通知了老人子女和社区志愿者;在一条背街小巷,她发现了一处市政井盖存在轻微破损和移位,存在安全隐患,立即拍照上传,系统根据职责清单迅速将工单派发给了市政设施养护部门,并反馈了预计处理时限。
现在的工作方式和以前真是天壤之别。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李大姐在社区服务中心对赵晓颖说,以前我们主要靠两条腿‘扫街’,发现问题靠眼睛、靠耳朵,效率低还容易遗漏。现在好了,这手机就像个‘千里眼’和‘顺风耳’,哪里有问题,系统比我们发现得还快、还准。处置起来也有章可循,拍照上传,责任清晰,流程透明,心里更有底,居民也更信服。 但她话锋一转,也提到了技术无法覆盖的领域,不过啊,像有些邻里因为装修噪音、楼道堆物闹矛盾,或者关心社区里的孤寡老人,这些事儿还是得靠我们‘磨嘴皮子’,靠平时建立的感情和信任去化解。机器再聪明,也代替不了人和人之间的沟通。
团队还列席了一次小型的城运中心—街道—社区三级视频联动协调会。针对一个小区因内部供水管网老化爆裂导致的区域性停水问题,城运中心通过系统迅速定位,同步调度了水务集团的应急抢修车和资源,街道层面协调社区和物业做好居民告知、情绪安抚和临时供水点设置,整个过程信息同步高效、指令清晰明确、各方协同顺畅,大大缩短了居民的等待时间。
然而,团队在调研中也注意到了一些潜在的问题和讨论。有基层干部私下反映,有时为了追求系统考核指标中的响应率办结率,可能会倾向于优先处理那些容易量化、能够快速结案的简单事件,而对一些成因复杂、涉及多方、需要长期跟踪协调的硬骨头问题有所回避。也有市民在接受随机采访时表达了对隐私的担忧,疑惑无处不在的感知设备是否会让生活得失去边界。
晚上团队复盘,讨论异常热烈。
小林首先感慨:‘一网统管’确实将城市管理的精细化、智能化程度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极大地增强了城市运行的‘安定有序’性。但如何防止技术理性对人文关怀的挤压,如何避免‘唯数据论’和‘指标化’倾向,确保治理始终保有人的温度,是一个必须持续警惕和探索的课题。
王工则从数据流的角度分析:从系统运行数据看,事件自动发现率、智能派单准确率、平均处置时长、跨部门协同效率等关键‘硬指标’都在持续优化。但衡量市民实际满意度、基层工作人员工作幸福感以及解决复杂问题效能的‘软指标’,也需要建立科学的评估反馈机制,纳入整体考量。
老方导演已经开始构思纪录片的叙事节奏:指挥中心大屏上流淌的数据星河、网格员李大姐穿行于街巷的坚定脚步、协调会上各方高效务实的沟通、以及那些技术之外充满人情味的调解瞬间……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才能立体呈现新时代‘安定有序’背后的复杂逻辑与人文内核。
赵晓颖综合大家的看法,总结道:清州的‘一网统管’实践,为我们展现了在现代科技强力支撑下,实现超大城市‘安定有序’治理的一种前沿路径和未来图景。它通过技术赋能,显着提升了风险预警的敏锐度、事件处置的效率和部门协同的流畅度,为城市的顺畅运行、公共安全和应急管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保障。然而,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可持续的‘安定有序’,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精准控制和流程优化,更是社会层面的良性运行、深层认同和有机团结。它最终依赖于技术效率与人文温度的平衡,依赖于刚性制度与柔性治理的结合,依赖于顶层设计与基层创新的良性互动。这条路依然在探索和演进之中,但其方向,无疑指向了更高水平、更富韧性的国家治理现代化。
通过对清州城市运行一网统管工程的深度调研,赵晓颖团队对安定有序这一看似传统的社会治理目标,有了基于数字时代语境的全新理解。他们看到,在信息技术革命浪潮的洗礼下,安定有序被赋予了智能化、精准化、人性化的新内涵。这种在动态平衡中寻求的、既有强大秩序保障又充满发展活力的社会治理新形态,正是中国这个超大规模文明古国在面对复杂现代性难题时,所进行的独特探索和所展现的坚定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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