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江线的调研在一种更加自觉和深入的状态下展开。团队沿着蜿蜒的白龙江，穿梭于三个产业结构相似、竞争大于合作的地市之间。有了青河线的经验和“典型引路”的方法论指导，赵晓颖和团队成员们如同经验丰富的勘探者，敏锐地搜寻着打破僵局、实现协同的闪光点。
在位于白龙江中游的工业城市平州市，一个看似普通的座谈会，却让赵晓颖捕捉到了不寻常的信号。与市经信委和几家大型制造企业负责人的交流中，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触及与上下游城市的竞争时，平州机械制造集团的董事长，一位名叫雷建国的中年企业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强调本地政策的优惠或自身技术的优势，而是出人意料地谈起了“抱团取暖”。
“……单打独斗，内卷下去没有出路。”雷建国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实干家的坦诚，“我们和上游的永川市、下游的富春市，产业相似度很高，都在搞通用设备、基础零部件。以前是互相挖墙脚、抢订单、拼价格，结果利润越做越薄，研发投入跟不上，差点被外省的产业集群给挤垮。”
会议室安静下来，大家都被他的话吸引了。赵晓颖示意摄像小陈给个特写。
“那后来呢？”她适时追问。
“后来我们几个同行，私底下坐下来聊，”雷建国回忆道，“都是几十年的老厂，知根知底。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最后发现，再这样下去，大家一块玩完。与其等上面来协调，不如我们自己先动起来。我们平机集团，在大型铸锻件上有优势；永川的精工科技，擅长精密加工和热处理；富春的东风机电，在总装和市场营销上有一套。为什么不能优势互补？”
“所以你们……自发地形成了协作？”赵晓颖捕捉到了关键。
“对！”雷建国肯定道，“我们从最简单的互相配套开始，我们给他们提供毛坯，他们给我们做精加工，保证质量，价格公道。慢慢地，信任建立了，就开始共同研发新产品，共享一部分销售渠道。现在，我们三家联合接单的能力强多了，能啃下一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大项目。虽然还是三个独立的法人，但感觉上，有点像是一个‘虚拟产业集群’了。”
“虚拟产业集群……”赵晓颖重复着这个生动的概念，追问道，“这个过程顺利吗？遇到了哪些阻力？比如地方保护？利益分配？”
雷建国笑了笑，坦诚地说：“不顺利！刚开始，地方政府也不理解，觉得我们把订单和税收‘肥水流了外人田’。我们几个老总没少挨批。但我们顶住了，用实实在在的效益说话。我们跟政府算账，虽然单个企业的税收可能在本地看起来少了点，但整体规模做大了，产业链更安全了，抗风险能力增强了，长远看对地方是好事。至于利益分配，我们摸索出了一套基于贡献度和市场价的结算机制，虽然也有扯皮的时候，但大体是公平的。”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起来：“关键是带头人要有点公心，不能只算自己一家的小账。我常跟我们管理层说，咱们把白龙江这一块的产业生态维护好了，大家都有饭吃，才能谈发展。要是生态破坏了，谁都活不好。”
这番话，掷地有声。赵晓颖敏锐地意识到，雷建国和他所代表的这种企业间自发的、基于市场逻辑的协同实践，正是他们在寻找的、能够破解白龙江困局的“典型”和“榜样”。
座谈会后，赵晓颖立刻调整了采访计划，她不仅要深入采访雷建国和他的平机集团，还要追踪采访永川的精工科技和富春的东风机电，从多角度还原这个“虚拟产业集群”形成的全过程，剖析其内在动力、运行机制和外部效应。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团队兵分几路，深入这三家企业。小林在永川精工科技的车间里，听技术总监讲述如何为了满足平机集团更高标准的毛坯而进行技术改造的故事；小陈在富春东风机电的调试现场，拍摄他们如何将来自上游的零部件高效集成为整机；王工则埋头分析三家企业协作前后的各项经济指标变化……
晚上，团队照例召开策划会。大家兴奋地分享着各自的发现。
“团长，这个案例太有说服力了！”小林激动地说，“它不是政府拉郎配，而是企业基于生存和发展的内在需求自发形成的，生命力特别强！”
“没错，”王工展示着初步的数据对比，“数据显示，这三家企业形成稳定协作关系后，平均利润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研发投入占比提高了近三个百分点，联合拿下的重大项目金额翻了两番。数据支撑非常扎实。”
小陈也补充道：“我拍到了他们三方技术团队一起开协调会的镜头，气氛特别务实，就是为了解决一个具体的技术难题。这种画面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赵晓颖综合大家的意见，总结道：“好！那我们就将白龙江线的开篇重磅报道，聚焦在这个‘企业自发协同，破解同质竞争’的典型案例上。标题可以叫《白龙江畔的“隐形联盟”》，或者更直白一点，《“抱团”何以“取暖”？》。我们要讲清楚这个故事，更要深入分析：是什么促使了这些曾经竞争对手的联手？他们是如何构建信任和规则的？这种自下而上的协同，对政府推动区域协调发展有什么启示？我们要把这个‘榜样’立起来，让它发挥出应有的力量！”
报道刊发后，果然再次引发热议。“虚拟产业集群”、“企业自发协同”、“雷建国们”成为了白龙江流域甚至更广范围内讨论的热词。许多面临类似困境的企业家纷纷表示受到了启发，开始思考超越零和博弈的可能性。三地市政府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转变，从最初的疑虑，转向了积极研究和如何因势利导，为企业间的协同创造更好的外部环境。
在项目组的内部总结会上，赵晓颖对团队成员说：“我们记者，不仅是时代的记录者，也是‘榜样’的发现者和传播者。雷建国这样的榜样，他们的价值在于证明了在看似无解的矛盾中，依然存在突围的路径。他们的实践，他们的精神，具有强大的示范和引领作用。这就是‘榜样的力量’。我们的责任，就是让这样的力量被看见，被传递，去激励和带动更多的人。”
她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充满激情的面孔，继续说道：“而我们自己，在发现和传播榜样的过程中，何尝不也是在接受一种精神的洗礼和引领？我们也要努力成为自己专业领域的榜样，用我们高质量的工作，去影响和带动更多的人。”
团队成员们深受触动，纷纷点头。他们知道，行走江河，不仅是在地理上行进，更是在精神和专业上的一次次攀登。榜样的力量，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们，也指引着这个时代前行的方向。白龙江的故事，因着这“榜样力量”的彰显，而显得更加厚重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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