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龙部长那仿佛带着火星子的怒吼余音，似乎还在罗小飞的耳膜深处嗡嗡回荡。
与远方那隐约传来的、持续低沉的爆炸余波轰鸣奇异地和鸣着，交织成一曲充满了问责与毁灭意味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噪音。
他靠在冰冷潮湿的树干上，足足呆滞了十几秒钟，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缓缓站直了身体。
每一步迈出，都感觉脚下的泥泞更加粘稠，肩上的担架也更加沉重，仿佛赵部长那无形的怒火已经化作了实质的重量，压在了每一个人的脊梁上。
“都……都听见了？” 罗小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他看了一眼身边队员们那同样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
震惊、担忧、一丝后怕，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干了票大的之后的心虚与刺激，“部长……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滚回去……然后……关起门来……算总账。”
土狼咧了咧嘴，试图用他惯有的方式来驱散这凝重的气氛，但声音明显也低了几分。
带着点底气不足：“算……算账就算账呗……反正……咱们……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吧？
桑坤那老小子……肯定……连渣都不剩了……至于……至于那‘烟花’……谁……谁看见是咱们放的了？说不定……真是……他们自己……不小心……点着了……煤气罐呢？”
他这话说得连自己都不信，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嘀咕。
“煤气罐？” 岩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黑暗的丛林，一边低沉地反驳。
“你家煤气罐能炸出那种动静？能把天都烧红半边？土狼，你小子这脑子里，装的怕不是肌肉，是豆腐脑吧！”
“我……” 土狼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再吭声。
担架上，张建国似乎也被刚才那通电话的动静惊醒，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能真正入睡。
他艰难地动了动那只完好的右手，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
“部长……发这么大火……是不是……咱们……这次……玩得……有点太大了？给……给部里……惹麻烦了？”
罗小飞沉默地抬着担架的前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穿透前方晃动的枝叶缝隙，望向那越来越近的、代表着生路与未知审判的接应点灯光。
麻烦？何止是麻烦！赵部长那句“外交部的电话直接打到我手机上了”，以及那“合理的解释”的要求，就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已经清晰地预示了后续将要面对的惊涛骇浪。
他们不仅仅是完成了一次斩首行动，更是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在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附近（甚至可能就是境内），引爆了一场足以改变地区力量对比的“天罚”。
这背后的政治旋涡，恐怕比他们刚刚穿越的这片雷区与伏击圈，还要凶险万分。
“麻烦……肯定是惹了。” 罗小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而且……估计是不小的麻烦。但是……”
他顿了顿，用力抬了抬担架，调整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肩膀，“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部长说了，他先去顶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照命令，‘滚’回去。”
“对对对！滚回去！” 土狼立刻接口，试图重新活跃气氛，“咱们现在就滚！马不停蹄地滚！马不停蹄懂不懂？就是……就是……”
他卡壳了一下，似乎在搜刮肚子里那点有限的墨水，“就是……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嗖嗖地滚！”
他这蹩脚的比喻，倒是让紧绷的气氛略微松动了一丝。
连趴在担架上的张建国都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笑意：“土狼……你……你小子……还是……闭嘴的时候……比较……可爱……”
“嘿！黑熊！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哥哥我这可是在努力调节气氛！” 土狼不服气地嚷嚷，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一直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壁虎”，此刻也难得地开了口，声音飘忽地传来。
“滚……也要……滚得有……技术含量……注意……脚下……别……没被……敌人的子弹……撂倒……反而……摔进……泥坑里……吃一嘴……屎……”
他这话说得极其认真，却带着一种冷幽默的效果，让旁边的“山猫”都忍不住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鹰眼”的声音则从更远处的阴影中传来，依旧冷静得像是在汇报观测数据：“接应点灯光信号确认，安全标识正确。未发现异常热源或人员活动。可以加速接近。”
有了鹰眼的确认，队伍行进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一些。
尽管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但“回家”以及“算总账”的双重动力（或者说压力），驱使着他们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沉重的担架在众人默契的配合下，尽可能平稳而快速地向着那片象征着解脱与未知的灯光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接应点的轮廓。
那是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停着两辆经过伪装、线条硬朗的越野车。
车旁站着几个穿着同样丛林迷彩、但装备明显更加精良、动作干练的身影。看到罗小飞他们出现，其中一人立刻打出了一个代表“安全、快速登车”的手势。
没有欢呼，没有寒暄。接应小组的成员眼神锐利而专业，动作迅捷无声。
两人迅速上前，接替了罗小飞和岩罕手中的担架，以更加专业平稳的动作将张建国向其中一辆车的后座转移。另一人则示意罗小飞等人跟上，指向另一辆车。
土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瘫倒在座椅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濒死般的呻吟。
“我滴个亲娘欸……总算……总算能……坐下了……老子这双腿……都快……快不是自己的了……”
岩罕在上车前，依旧习惯性地、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黑暗，确认没有尾巴，才最后一个钻进了车厢。
罗小飞站在车门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片丛林依旧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猎杀、那场绚烂而致命的“烟花”、以及赵部长那暴怒的咆哮，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味，以及身上那早已干涸板结的血迹与泥泞，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一切，是何等的真实与残酷。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种清洁剂和皮革混合的味道，与外面丛林的气息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车辆缓缓启动，碾过松软的林地，向着更加安全的边境线方向驶去。
车窗外，是无尽的黑暗。
车窗内，是死一样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对刚刚经历的生死瞬间的后怕，对那毁灭性“烟花”的震撼，对张建国伤势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回到部里，面对赵部长那“关起门来算总账”的、沉重而未知的未来。
归途，已经开始。
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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