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裂开的缸口上,陶片边缘泛着白。陈麦穗蹲在残缸旁,炭笔在陶片上划出“补”字。她收起陶片,站起身时裤腿蹭过焦土,灰扑簌落下。
墟市东区的主道已清出一半,断木堆在路边。老农抬着横梁走过,朝她点头。她回了一眼,走向市口高台。木板墙刚立起三天,表面还带着新砍的木刺。她从袖中取出告示,用浆糊贴在墙上。
墨字清晰:招市女吏三人,识数者优先,腿快嘴严,月俸粟五斗。
人群围了过来。有人念出声,旁边男人笑了:“妇人也能当差?”另一个接话:“怕是连秤都拿不稳。”女人只敢探头看,又缩回去。
赵王氏拄着擀面杖走来,站在告示前眯眼看了半晌。她回头喊:“里厨妇!你不过来瞧瞧?”
里厨妇从人后挪出来,肩膀缩着:“我能干啥?我又不会写字。”
“可你会算祭品分量。”赵王氏瞪她,“去年冬祭,猪头分七份,你一刀准,连里正都说不错。”
里厨妇低头搓手:“那是称好了的……我哪能查别人。”
她们说话时,陈麦穗正走近。她听见了,停下脚步。
“王婶说得对。”她说,“您会算账,里嫂嗓门大。一个查数,一个喊话,正好。”
里厨妇猛地抬头,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没干过这个。”她声音发紧。
“没人天生会。”陈麦穗看着她,“可你每天报祭肉分几斤几两,谁敢赖?嗓门不大压不住场。”
赵王氏咧嘴笑了:“听见没?布娘子都说了,你行。”
里厨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她手指掐进掌心,像是在试自己是不是醒着。
陈麦穗没再劝。她转身离开,留下两人站在告示下。
三日后清晨,十名妇孺站在市门前。她们穿统一粗麻短褐,左臂系木牌,刻着“市察”二字。赵王氏站在最前,腰杆挺直,手里还握着那根旧擀面杖。她脚边放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是称砣和尺子。
里厨妇站在第二排,木牌挂在脖子上。她手扶牌面,指节发白。
陈麦穗走来,手里拿着登记簿。她翻开一页,念出第一个名字。
“赵王氏。”
“在!”赵王氏应声,声音比平时高八度。
“里厨妇。”
“……在。”里厨妇喉咙动了一下,总算把字挤出来。
其余人依次应名。陈麦穗合上簿子,说:“今日起,你们轮班巡查。查秤、记重、报异常。每发现一处短秤,记一功,月底换粟。”
她顿了顿:“这不是面子活。是让所有人知道,秤平了,心才平。”
说完,她转身走了。
赵王氏立刻转过身,面对众人。她举起擀面杖,指着市口方向:“听好了!从今往后,谁敢在秤上做手脚,别怪我不讲情面!”
人群哄笑。有孩子拍手叫好。
里厨妇站在原地,心跳撞着肋骨。她低头看木牌,手指慢慢松开。
日头升高,第一批买主进场。一名卖菜妇将秤摆上摊,铜铢刚放上,赵王氏就走过去。
“称一下。”她说。
卖菜妇一愣:“称啥?”
“你的秤。”赵王氏把擀面杖靠在摊边,伸手拿起秤杆,“让我看看,是不是准的。”
卖菜妇讪笑:“哪能不准,都是老主顾……”
“老主顾更不能欺。”赵王氏从布袋里取出标准称砣,挂上秤钩。
秤杆微微倾斜。
“短了二钱。”她说。
卖菜妇脸色变了:“这点儿差……也不碍事吧?”
“差一钱也是差。”赵王氏从怀里掏出小本,用炭笔写了一行,“记一功,明日再犯,罚粟一斗。”
周围人安静下来。有人悄悄把自己的秤挪了挪位置。
里厨妇站在几步外,看着这一幕。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像是有什么要冲出来。
她往前一步,大声说:“东三号摊,昨日短秤半两,已记录在案!”
声音穿过人群,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她自己也愣住了。但她没退。
赵王氏扭头看她,咧嘴一笑:“对!就这样喊!让谁都听见!”
中午时分,陈麦穗走进墟市。她没去高台,而是站在角落一棵树下。她看见赵王氏正拦住一个卖布的男人,要他重新称重。里厨妇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登记簿,眼睛盯着秤盘。
一名年轻妇人走到陈麦穗身边,低声问:“我也能报名下一轮吗?”
陈麦穗看了她一眼:“识数吗?”
“会加减。”
“腿快吗?”
“能跑。”
“嘴严吗?”
妇人用力点头:“我说话,就跟埋进土里一样。”
陈麦穗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告示:“明天贴新的。来早了,就有机会。”
妇人接过纸,手有些抖。她没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家方向跑。
日头偏西,巡查结束。十名女吏聚在市门前交还木牌。赵王氏把牌子递给陈麦穗时,说:“今日抓了四个短秤的,两个认罚,两个嘴硬。”
“名单呢?”
“记下了。”她递过小本。
陈麦穗翻看,点点头。
里厨妇最后一个交牌。她 handed 木牌时,手指蹭过陈麦穗的手背。
“今天喊了几次?”陈麦穗问。
“三……三次。”里厨妇声音轻,但没低头。
“很好。”陈麦穗看着她,“明天还敢喊吗?”
里厨妇吸了口气:“敢。”
陈麦穗把所有木牌收进鹿皮囊。她抬头看墟市。摊位整齐,通道宽阔,新水缸摆在十步一处的位置。几个孩子在模仿赵王氏叉腰的样子,嘴里喊着“短秤罚粟”。
她转身准备离开。
赵王氏忽然追上来:“布娘子!”
“还有事?”
“明天……我们能不能查牙行那边的摊?”
陈麦穗停下。
“他们那边……秤一直没人管。”赵王氏说,“听说有人在那里吃了亏,不敢声张。”
陈麦穗看着她。
“你想去?”她问。
“我想去。”赵王氏握紧擀面杖,“可我不认识路,也不知该找谁。”
陈麦穗沉默片刻。
“明天一早,我在市口等你。”她说,“带足水,穿结实鞋。”
赵王氏用力点头。
陈麦穗走了。她走出十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喊声。
是里厨妇。
“西区秤准!无异常!”
声音不大,但稳稳地传了出来。
陈麦穗没回头,脚步没停。
她走到田埂边,习惯性摸向发间取炭笔。笔还在。她抽出,在竹片上写下:市女吏首日,查实短秤四例,民众反应平稳,赵王氏可任带队。
写完,她把竹片塞进鹿皮囊。
远处,赵王氏正教里厨妇怎么用称砣校秤。两人围着一个秤盘,头靠得很近。
一个孩子跑过,手里举着一根小木棍,嘴里喊:“我是市察!不许短秤!”
陈麦穗站了一会儿,看向牙行方向。
那里安静。摊棚密集,通道狭窄。
她抬起脚,踩进田埂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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