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景象迥异。
正中赫然立着一个一人高的药炉，炉火正旺，发出“嗡嗡”的轻鸣。
三个穿着道袍动作麻利的道人正围着药炉忙碌。一人专注地控制火候，一人根据时辰不断往炉中添加各种药材，还有一人则在一旁的矮几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为首的道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兰策此次要找的明远道长。
兰策进来，简单说明问题，明远微微颔首，便示意他伸出手腕。
明远道长搭上兰策的脉搏，凝神细诊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严肃，“公子胃腑之疾，沉疴已久，伤及根本。你之前所用的药方，确是对症，但只能温养，难以根除。若要彻底拔除病根，修复受损的脏腑，需得耗费极大心力与珍稀药材。”
他顿了顿，看向兰策，“若由贫道以古法为你炼制对症的丹药，少说也需三五年光景，多则，八九年也未可知。”
兰策缓缓收回手，理了理袖口，语气平静无波，“需要什么药材，或是其他物件，你列出单子，届时自会有人给你送来。无论如何，只要有希望就好。”
明远道长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点了点头，“好。”
沉吟片刻，明远道长又道，“至于公子之前所问，那种能让人暂时容光焕发、甚至连脉象都能伪装得平稳正常的药物，确实存在。
多为虎狼之药，或是某些罕见毒物配伍而成，效力霸道。但其副作用极大，不仅会猛烈冲击本就虚弱的脏腑，加重病情，更会暗中侵蚀人体根本，无异于饮鸩止渴。”
兰策眸光骤然一闪，果然如此！兰灏定是用的这种东西！
“可有应对或缓解之法？”他立刻追问。
明远道长颔首，“有。贫道可配制一些缓解的药物，能暂时压制那种虎狼之药带来的部分冲击，减轻其对脏腑的直接伤害。但公子切记，此乃治标不治本，仅仅是表面功夫。那伪装脉象的药物，万不可再用！否则，纵有缓解之药，也难挽狂澜。”
兰策将明远道长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他接过新做好的丸药，便如来时一样，在小德子的搀扶下，沉默地沿着原路下山。
重新坐回摇晃的马车里，兰策闭目凝神，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幽香居里，哪些东西最容易被人动手脚？碗筷、茶具、水壶……
他和小德子都已经反复检查清洗过，并未发现异常。
难道……
那毒或者引发症状的药，混杂在药渣里？或是涂抹在某种他时常接触的物件上？
他抚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腹部，眉头紧锁。
马车行驶间，他无意中偏过头，撩开车窗帘子，目光掠过街边一家门面不小的首饰铺。
一个念头闪过。
“小德子，”他出声吩咐，“停车。去那家铺子，买两根银簪回来。”
小德子立刻应了一声，“哎！奴才这就去！小爷您想要什么款式的？”
“简单、素净的便好。”兰策补充道，“不必过于花哨。”
“是！”小德子动作很快，没多时便捧着一个小锦盒回来了。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根银簪。
一根是竹节样式，簪头巧妙地雕琢出几片栩栩如生的竹叶，清雅别致；另一根则是祥云样式，线条流畅，寓意吉祥。
兰策的目光落在竹节样式的那根上时，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这样式，像极了当年他满心欢喜挑选、送给顾清风的那支白玉簪。只是那支白玉簪，早已被他要回，投入炉火之中。
过往的记忆如同细针，刺得他心头一痛。他迅速移开视线，拿起那根祥云样式的银簪，默默塞进袖袋里。
然后将装着竹节银簪的锦盒递给小德子，声音低沉，“这根你收着。日后，入口的汤药、饭食、茶水，你都用这个，仔细探一探。”
小德子接过银簪，脸上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凝重，他用力点头，“奴才明白！小爷放心！”
主仆二人依旧从后门悄无声息地回到王府。兰策将披风重新翻回绣着祥云的白色那面。没有立刻回幽香居，而是特意绕到祠堂外面走了一圈，像是完成每日罚跪，这才朝幽香居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幽香居木门前，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门前的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木盒。盒子不算大，做工却颇为精致，与这幽香居的荒凉格格不入。
小德子立刻警觉起来，抢先一步挡在兰策身前，低声道，“小爷您别动，让奴才先看看是什么东西。”
兰策眼神一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袖中抽出匕首，递给小德子。
“小心点。”他低声嘱咐。
“是。”小德子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匕首尖端小心地、一点点挑开木盒的盖子。
当盒盖被掀开，看清里面盛放之物的瞬间——
“啊——！”
小德子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抖，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捧起木盒，撕心裂肺的痛哭，
“小爷！是！是小黑子啊——！！”
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跳动，兰策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越过小德子颤抖的肩膀，落在木盒之中——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他从小养大、陪伴他多年、不认别人只认他，前几日还曾和他说话的鹩哥。
只是此刻，它那双原本灵动狡黠的眼珠黯淡无光，肢体僵硬，早已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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