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药房中只剩顾清风一人，他静立片刻，取出一根细长银针，动作极快地在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两滴鲜红的血珠，精准落入刚刚煎好、尚温的药汁中。
他用瓷勺缓缓搅匀，直至血色完全融入深褐药汤，再无痕迹，这才端着药碗走出药房，返回飘雪院，将药交给等候在外的兰灏。
“先服用一日，明日我再来为郡主把脉，观其效验。”顾清风语气平淡。
兰灏双手恭敬地接过药碗，“有劳前辈。”
他转身进入内室，轻声唤道，“娘，喝药了。”他一手稳稳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小勺，小心地将药汁一勺一勺喂给床幔后的云雪萍。
云雪萍透过朦胧的纱帐，能看到外间桌旁顾清风背对着内室端坐的背影，他垂着眼眸，不知在凝思些什么，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一碗药尽数服下，又静候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确认云雪萍并无任何不适或异常反应，顾清风这才起身，淡然告辞。
内室中只剩下母子二人。云雪萍似是耗尽了力气，声音带着疲惫，“林儿，这几日辛苦你了，娘觉得身上松快了些，你也回去好好歇歇吧。”
兰灏脸上露出笑，“娘觉得好多了？真是太好了！顾前辈的医术果然超凡。孩儿不累，还是让我留在身边伺候吧。”
“去吧，有陈嬷嬷在呢。”云雪萍身体依旧僵硬地躺着，“你替娘好生招待顾大夫，此番若没有他，娘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
这时，陈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内，低声道，“少主，这里有嬷嬷照看，放心去休息吧。”
两人都如此劝说，兰灏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娘你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待兰灏离开，陈嬷嬷端来温水，细致地为云雪萍擦拭脸颊和手臂，轻声道，“夫人感觉当真好了许多？这位顾大夫的医术，当真了得。”
云雪萍眨了眨眼睛，嘴角缓缓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低语道，“是啊，确实，非同一般。”
另一边，顾清风出了飘雪院，并未立刻去寻兰策，而是随兰灏前往林中小院。
叶星光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院中的竹躺椅上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书，似是看书看得睡着了。听到脚步声，守在院内的雷烈立刻抱拳行礼，“顾前辈。”
顾清风微微颔首。
这一声也惊醒了叶星光，他一把拿开盖在脸上的书，眯着被阳光晃花的眼睛看向来人，待看清顾清风的面容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他利落地坐起身，笑嘻嘻地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在下叶星光，江湖朋友给面子，叫一声鬼耳朵，嘿嘿，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对耳朵灵光。”
顾清风目光扫过他腿上用竹片固定的伤处，回了一礼，言简意赅，“顾清风。”
叶星光笑容更盛，带着点江湖人的熟稔，“好名字！顾兄一看就是初来乍到，怎么？也是来找我打听消息的？”
他说话时，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清风。
顾清风没有接话，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小院。兰灏示意一下，雷烈默默搬来一个凳子放在顾清风身后，随即便退到远处等候。
顾清风撩袍坐下，见左右已无闲杂人等，这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是。我想问关于钟思岳之事。”
叶星光脸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摸了摸鼻子，嘿然一笑，“嘿，最近打听这位爷的人可真不少。行吧，顾兄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只是嘛~”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江湖上通用的数钱手势，笑嘻嘻道，“这规矩，不能破不是？”
一旁的兰灏闻言，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叶星光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亲兄弟明算账，规矩就是规矩嘛，”
顾清风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荷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荷包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叠放整齐的银票和几枚金锭、银锭。“没问题。你且说。”
叶星光眼睛顿时一亮，态度更加热络，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所知关于钟思岳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内容与之前告知兰灏的大同小异。
末了，他补充道，“哎，顾大侠，不瞒你说，钟思岳这名字，我就没当真名听。据我所知，他用这个名字之前，还用过三四个名号。具体哪个才是他本名，我还真摸不准。”
顾清风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双眸如古井无波，却牢牢锁定在叶星光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缓缓问道，“你说，兰策是钟思岳的孩子。此言，有何依据？”
叶星光心头猛地一跳，立刻挺直了腰板，用力点头，语气笃定，
“当然有依据！咳！首先就是那张脸！兰世子的容貌，与当年钟思岳给我看的他妻子的画像，至少有七八分相像！再者，他的一些神态、举止，也颇有钟思岳年轻时的影子。当然了，若能找到钟思岳的妻，两相对比，一目了然，就是不知道他的妻在哪？也是挺惨的，妻儿都不见了。”
他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亲生的孩儿，像爹像娘，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顾清风沉默着，目光幽深。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一旁的兰灏，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兰灏的眉眼、轮廓，几乎与兰煜雪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血缘的烙印，清晰得不容置疑。
小院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顾清风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叩击着，那缓慢的节奏，仿佛敲在叶星光和兰灏的心上。
他心中的天平，正在某些残酷的可能性与对兰策毫无保留的信任之间，剧烈地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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