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几十年了。
尤记当年,北狄王庭在金帐前为她送行。
父汗——阿史那部族的首领,那个曾在风雪中徒手撕裂荒原狼的汉子,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云儿,此去神都,是部落的生机,也是你的囚笼。”父汗将一柄镶嵌着草原血玉的短刀塞进她手中。
“神朝势大,我阿史那部族连年雪灾,牛羊冻毙,只能南下侵略 ,如今战败,若再不依附,这个冬天……部落里的老人和孩子,怕是熬不过去。”
她记得那时草原的风,凛冽如刀,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
她也记得父汗最后的话:“不求你争宠夺爱,只盼你在那九重天阙中,能为部落说上一句话。减免一分贡赋,多开一处互市,就是万千族人的活路。”
于是,草原上最明亮的明珠、苍狼血脉最纯净的公主,成了神朝后宫无数美人中的一个。
她带来了北狄的忠诚,带来了部落进贡的三百匹雪原天马、五十车稀有的寒铁矿石,换来了一个“美人”的封号,和这座不伦不类的栖霞苑。
这些年,陛下召见过她七次。
第一次是初入宫时,例行觐见。陛下坐于紫宸殿高高的御座上,玄色龙袍上的暗金纹路在灵光下流动,她甚至没敢抬头看清他的面容。
后来几次,多是在宴饮场合。陛下会问她北狄风物,问草原今年的牧草长势,问西北荒原深处的古遗迹传闻。
她尽力回答,甚至带来了部落萨满绘制的星象图,希望能引起这位统御八荒的帝王一丝兴趣。
只有两次,是真正的“侍寝”。
那过程……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某种审视。陛下修炼的“皇极天道诀”气息煌煌如日,与她的苍狼气血隐隐排斥。
她能感觉到,陛下在探查她的功法路数,在评估北狄修炼体系的特质。
事毕,陛下会赐下丹药、灵石,偶尔还有对部落的赏赐——多是布匹、粮食、低阶法器,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却从未有过真正的温情。
她就像一个被放置在宫廷里的、精致的异域摆件,象征着神朝对北狄的怀柔,却也时刻提醒着所有人:非我族类。
“孕育子嗣……竟有这般多好处吗?”阿史那云喃喃自语,脑海中却交替浮现着两个画面——
一个是青鸾宫如今可能的光景:灵气氤氲,阵法流转,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虞容华在众人簇拥下安养胎息,眉眼间是笃定的荣光。
另一个是草原的寒冬:风雪呼啸,毡房在狂风中颤抖,族人们挤在微弱的牛粪火堆旁,孩子们饿得哭不出声,老人们默默将所剩不多的肉干塞给孙辈,自己喝着雪水熬的草根汤。
“若我也能……若能有个孩子,哪怕只是个公主,”阿史那云转过身,眼中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
“陛下看在这点血脉情分上,是否就能对北狄多些照拂?部落请求互市、减免部分贡赋的奏请,是否就能更容易被允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荒原上的野火,再难遏制。
阿史那云是个行动派。草原儿女,不擅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认定的事,便要去争。
她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准备。沐浴更衣,用的是草原带来的、用雪莲花和荒原艾草炼制的香膏,气味清冽独特。
妆容未施太多脂粉,只重点勾勒了眉眼——北狄女子以眉峰凌厉、眼廓深邃为美。
衣衫是最能凸显她身姿的改良骑射宫装:上身是朱红色绣金狼纹的窄袖短襦,腰束玄色镶玉革带,下身是便于行动的墨色长裤,外罩一层轻薄如烟的绯色纱罗长裙。
长发编成数十条细辫,发间点缀着来自草原的银饰、狼牙与彩石,走动时叮当作响,带着旷野的风情。
“主子,您真要……”乌洛有些担忧。她在宫中这些年,混在宫女之中,比阿史那云更明白后宫的规矩与无形壁垒。
“乌洛,你知道去年冬天,部落死了多少人吗?”
阿史那云平静地问,手中正将一柄镶嵌血玉的短刀——父汗所赠的那柄——小心佩在腰侧。
这不是武器,而是北狄女子的成年礼饰物,象征勇气与责任。
乌洛沉默了。她的家族也失去了亲人。
“三百七十二人。”阿史那云自己回答了,声音很轻。
“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如果我们有更多的粮食,更好的御寒衣物,更公平的互市交易……他们本可以活下来。”
她站起身,铜镜中映出的女子身形挺拔如白杨,眉眼间的坚毅与艳丽奇异融合:
“我是阿史那部的公主,是苍狼的血脉。草原的女儿,可以战死,可以冻死,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可是主子,陛下他……”
“我知道陛下对我无意。”阿史那云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但后宫女子,所求的未必是‘情意’。虞容华有孕,是因为她出身中土世家,血脉纯正。我今日所求,不是陛下的宠爱,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北狄血脉与神朝产生联结的机会。”
“哪怕这个孩子永远与皇位无缘,但只要他体内流着阿史那氏的血,部落就能多一分生机。”
她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准备一下,去紫宸殿。”
紫宸殿是神朝中枢,天帝处理政务、接见重臣之所,位于前朝与后宫的过渡地带,寻常妃嫔无诏不得靠近。
阿史那云带着乌洛穿过重重宫门,越往前,宫殿越发巍峨肃穆,巡逻的金甲侍卫气息也越发深沉——这些都是至少道基后期的修士。
在紫宸殿外宽广的汉白玉广场边缘,她们被拦下了。
八名金甲侍卫如铜墙铁壁般挡在前方,为首者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周身灵力凝实,已是炼罡圆满的修为。
他认得阿史那云——毕竟后宫中异族妃嫔稀少,阿史那云的装扮又如此鲜明。
“阿史那美人请留步。”将领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却疏离,“紫宸殿重地,未有诏令,妃嫔不得擅入。不知美人有何要事?”
阿史那云深吸一口气,草原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灌入肺腑,让她心神一定。
她挺直背脊,北狄公主的骄傲在这一刻显现:“臣妾阿史那云,有要事求见陛下,关乎……关乎皇嗣传承,恳请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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