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老李用命换来的情报，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道催命符，让山寨里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后天拂晓，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精确到时辰的死亡倒计时。得到消息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更深的焦虑和紧迫感攫住了每一个人。
铁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排长杨帆昏迷前把队伍带得有模有样，战术也布置得七七八八，可真到了枪炮齐鸣、血肉横飞的时候，这群训练了没多久、大半还是新兵的弟兄们，能不能扛住？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光靠嘴说不行，得再拉出去练练！见见真章！”铁柱把心一横，决定在最后一天，搞一次最接近实战的实兵对抗演练。目标是检验各小组在突发情况下的反应、配合以及通讯联络。
“都把眼睛给老子瞪圆了！这次不是过家家，谁掉了链子，别怪老子战场上手黑！”铁柱站在队伍前，声色俱厉。他把人手分成攻守两方，守方依托加固后的寨墙和部分前沿工事，攻方则模拟鬼子进攻的套路。
演练一开始，就乱了套。铁柱为了让场面更逼真，让王铁锤弄了几个装填了大量黑火药和碎石的铁皮桶，在“攻方”接近寨墙时突然引爆。
“轰隆！轰隆！”
几声巨响，地面都在颤抖，浓烟裹挟着碎石四处飞溅，声势骇人。
这动静远超平时训练。寨墙后，几个刚加入不久的新兵，比如根生，哪里见过这个？巨响传来的瞬间，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老套筒差点掉在地上，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往墙根底下缩，脑袋埋进胳膊里，忘了观察，忘了射击，更忘了身边战友。他所在的小组三角阵型，因为他这个主攻位的瞬间崩溃，顿时露出了一个大空档。
“停！”铁柱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冲过去，一把将根生从地上拎起来，指着那还在冒烟的爆炸点，“这就怂了？这他娘的是假的！真的鬼子炮弹比这狠十倍！你缩在这儿等死吗？你的位置呢？你的枪呢？！”
根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哭有个屁用！鬼子能被你哭死吗？”铁柱怒吼，“都给老子记住！听见响，可以趴下，可以找掩护，但手里的枪不能丢，眼睛不能闭，身边的弟兄不能忘！再来！”
演练继续。攻方按照预案，分小组交替掩护，向寨墙渗透。守方各个小组据守点位，按理应该用旗语或者派传令兵及时沟通敌情和调动。
但混乱中，一个位于侧翼的小组发现“敌人”试图迂回，小组长老耿立刻让信号兵挥动代表“侧翼威胁，请求支援”的蓝白旗。可偏偏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尘土，对面主阵地上的信号兵眯着眼看了半天，迟疑地回报：“好像……好像是安全信号？”
就这片刻的延误和误解，“迂回敌人”已经逼近，差点就“突破”了侧翼防线。要不是王老蔫在指挥所通过望远镜发现不对劲，立刻派人跑步传令，侧翼就危险了。
通信，还是通信！平时训练觉得已经熟练的旗语，在紧张和复杂环境下，太容易出错了！
整个演练过程，磕磕绊绊，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有小组冲得太猛，脱离了掩护；有小组撤退时忘了交替掩护，差点被“包了饺子”；还有人在模拟巷战（利用寨子里搭建的简易巷道）时，忘了利用墙角，直挺挺地冲出去“送死”……
铁柱的脸黑得像锅底，王老蔫的眉头也始终没有舒展。他们之前觉得队伍已经练得不错了，可这最后一次贴近实战的演练，像一面照妖镜，把训练中隐藏的、被忽略的问题，全都暴露了出来。新兵的心理素质、小组间的默契、通讯的可靠性、复杂情况下的战术执行……到处都是窟窿。
演练结束，队伍集合，垂头丧气。铁柱没有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他沉默地走到队伍前面，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尘土、写满疲惫和羞愧的脸。
“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怒吼更让人心惊，“这就是咱们练了几个月的成果？一炸就懵，一冲就乱，信号看不清，配合像坨屎！就凭这个，后天早上，够鬼子塞牙缝吗？”
没人敢抬头。“现在知道怕了？现在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了？”铁柱深吸一口气，“怕，有用吗？小鬼子后天一早准时来，可不管咱们准没准备好！”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还有最后一个晚上！都给老子打起精神！问题出来了，就他娘的给老子改！”
“各小组长，带着你们的人，就今天演练暴露的问题，给老子复盘！哪个环节出的错，就给老子练哪个环节，练到形成骨头里的记忆为止！”
“信号兵全体集合！王老蔫，你亲自带队，把所有旗语信号，特别是容易混淆的，在天黑前，再给老子过三遍！不，五遍！以后每个信号，必须得到对方明确回复确认才算数！看不清，就派人跑！绝不能靠猜！”
“所有新兵，跟着老兵，一对一，教他们怎么听炮响，怎么躲枪子，怎么在害怕的时候还能把枪端稳！”
命令下达，山寨立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临阵磨枪的训练场。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偷懒，所有人都红着眼睛，跟自己较劲，跟时间赛跑。
信号兵们在空地上反复挥舞着旗子，喊着口令，确认着每一个细节。小组长们拉着组员，在沙盘和实地之间来回跑，细化着各种突发情况下的应对。老兵拍着新兵的肩膀，一遍遍讲解着战场生存的要领。连受伤的王老蔫，也强撑着，在各个训练点之间巡查，嘶哑着嗓子纠正问题。
这一夜，山寨无人入睡。火把和油灯亮了一宿，口令声、脚步声、武器的碰撞声，以及压抑着的、互相鼓励的打气声，交织在一起，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铁柱站在寨墙上，看着在晨曦微光中依旧在抓紧最后时间磨合的队伍，心情复杂。他知道，这一夜的紧急补课，效果有限。很多问题，不是一晚上就能解决的。新兵脸上的恐惧不会立刻消失，配合的生涩也不会瞬间变得流畅。
但，至少，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至少，在敌人到来之前，他们把枪磨得更亮了些，把神经绷得更紧了些。
他看着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山峦轮廓，那里，死亡正在悄然逼近。
“能做的都做了……”铁柱喃喃自语，攥紧了拳头，“剩下的，就看命，看咱们这群爷们，到底有多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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