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横街已被渐凉的秋风染上了几分萧瑟。
旺盛车行门前,几辆黄包车静静停靠。
车身的铜件在斜阳下泛着微光,却难掩岁月的斑驳。
屋檐下,六爷坐在青石台阶上,五大三粗的身形像座小山。
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中格外醒目。
板寸头的和尚,脸上一个五指印,坐在六爷身边。
六爷深吸一口烟,烟圈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沧桑。
“这世道,好人的骨头早就烂在泥里。”
六爷说完这句话,侧头看向和尚。
“想要发善心,你踏马就要有本事。”
“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琢磨的玩意,烂好人死的最难看~”
和尚从口袋里掏出烟,他点燃一根,口吐烟雾。
抬头看天的他,看着一团烟雾消散在天地间。
“怎么没瞧见咱们二爷?”
六爷逗弄着三只小狼狗的同时,不忘回话。
“二爷,人在香江~”
回了一句话的六爷,不再言语,半支烟过后,他拍了拍屁股起身。
“搞不好哪天,咱们爷俩都得离开这片土地。”
坐在台阶上的和尚,对于这句话他是真没听懂。
站起身的六爷,居高临下,看着一脸疑惑表情的和尚。
“你小子都知道,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何况~”
和尚闻听六爷的大白话,瞬间便洞悉了其中的深意。
像李家这种世家,宛如赌场中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深谙多方押宝的门道。
无论谁输谁赢,至少都能有东山再起的契机,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那种势力的赌局对他而言,犹如镜中花、水中月,遥不可及。
他目送着转身进屋的六爷,旋即如饿虎扑食般一把捞起地上的一只小狼狗,塞进自己衣服里。
和尚趁着六爷进屋的间隙,怀中揣着呜呜哀鸣的小狼狗,如离弦之箭般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
待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六爷气定神闲地拿着紫砂壶踱出屋。
他聆听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渐行渐远,轻声嘟囔了一句。
“狗东西,脚底抹油,也不打声招呼。”
发完牢骚的六爷,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低头看着院子里那两只小狼狗,他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塔拉着布鞋的六爷,风风火火地赶紧走到院子里。
秋阳如血,斜照在柿子树上,两辆破车歪七扭八地倒在那里,轱辘早已干瘪,仿佛是两个泄了气的皮球。
墙角堆积的瓦片,散发着阵阵霉味,与青苔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一阵恶心。
六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虎背熊腰,蓝布褂子紧紧地束在腰上,麻绳勒得死紧,仿佛要把他的腰勒断。
嘴里念念叨叨的六爷,一会儿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到大通铺里寻找丢失的狗儿子,一会儿又像长颈鹿一样探头往井里瞧,水影映出他那鼓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的眼睛。六爷压根就没往和尚身上想。
主要是和尚对养狗和种花完全不感兴趣,就如同他对吃斋念佛一样,提不起半点兴趣。
急匆匆的六爷正打算叫人帮他找狗儿子,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印的和尚,骑着车风驰电掣般地来到前门大街。
北平前门大街,是城中最繁华的闹市之一,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秋日的阳光穿过五牌楼的飞檐,如碎金般洒在青石板路上。
在这个物资无比匮乏的年代,自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一说。
深山里的猎户,赶山人,一到季节,就如同一群饿狼,迫不及待地冲进深山打猎采药。
然后带着自己的猎物,进城售卖自己的货物,或者直接卖给收购商。
北平附近大小山更是不缺,海坨山、雾灵山、百花山、云蒙山、妙峰山、香山、西山国家森林公园、蟒山、鹫峰和百望山?。
所以一到秋季,捕猎的季节,前门楼子这一片,卖山货的摊位热闹非凡。
沿街两侧,摊贩的货架与地摊鳞次栉比。
其中一处粗木搭成的摊位尤为醒目。—一位身着磨毛皮坎肩、脚踩山靴的猎户,正将山野的馈赠陈列于市井之间。
摊位左侧横着几张硝制好的兽皮,灰褐色的狼皮泛着冷硬的光泽。
旁边叠放着蓬松的狐皮,皮毛间还沾着未掸净的松针。
三只山鸡被藤条捆住脚爪倒挂在竹竿上,锦缎似的尾羽随风轻颤,喉间凝结的血珠在阳光下如同红玛瑙。
一只黄羊被铁钩穿过后腿悬在梁下,脖颈仍保持着奔跃时昂起的姿态,暗红的筋肉在秋风中微微收缩。
猎户握着一柄解腕尖刀,正为问价的妇人割取羊腿,刀锋划过筋骨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右侧的苇席上铺陈着山中采集的药材。油纸包着的黄芪根须虬结,晒干的金银花蜷成细弯,枸杞如碎朱砂般盛在陶瓮里。
最里侧摆着几株珍贵的野山参,参体用红绒线仔细固定,芦头密布的铁线纹记载着年岁。
偶尔有穿长衫的老者驻足,拈起参须对着光端详,猎户便用粗粝的掌心托起参体,低声解释采参时系红绳的规矩。
摊位角落堆着各式山货:用柳条筐装着的榛蘑还带着潮润的泥土。
编织紧密的竹篮里码着核桃,青皮已褪成浅褐。
一捆捆用草绳扎起的柴胡堆成小丘,干燥的根茎散发着苦涩的清香。
过路的车夫常在此停下,买包祛湿的艾草;梳髻的妇人则会挑两把枣仁,预备回去熬安神汤。
猎户不时抬头望向街面,目光掠过对面茶庄金字招牌下来往的车马,手中仍不停用草纸为顾客包裹选好的山货。?
像这样的摊位仍然有不少,各式各样的野味,山货摊子,沿着街边一字排开。
铁笼中关押着多种野生动物,包括蜷缩在角落的猕猴。
成年猴子的售价约为每只两枚大洋,而幼猴价格更为低廉。
这些灵长类动物通常被用作食材,很多老中医认为猴头,具有治疗头昏的药用价值。?
禽类摊位陈列着已被宰杀的白鹇,旁边摆放着已被分割的豪猪和麂子肉块。
体型较小的穿山甲则被捆扎成堆待售,它们的鳞片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微弱光芒。
被分解的蟒蛇段,每斤售价三十个大子。?
相邻的木盆里,饲养着活体甲鱼。
而油炸蜘蛛与蜈虮则被整齐串在竹签上,每串价格仅为数枚大子。?
啮齿类动物摊位较为活跃,烤制田鼠散发出焦香气味,每日销量可达上百只。?
商贩熟练地将鼠肉切成均匀块状,如同处理普通肉类般自然。?
山货摊子上,各种珍稀药材屡见不鲜,人参、野生蘑菇、蛹虫草、马粪包、蛋黄蘑,灵芝,桦树茸,秋耳。
此时沿街不少店铺,出售美军生活物资。
骑着摩托车,抱着狗崽子的和尚,停在一家铺子门口,看着一群老农,在买咖啡。
咖啡这玩意,和尚还是知道的。
可踏马的,一群养牛的,喂马的,还有牵驴的主,居然跑来买咖啡。
通过老农们的对话,他总算搞清楚了。
这年头,北平老百姓,从上到下基本上喝的都是茶叶,没谁说喝咖啡的。
那些买下美军咖啡物资的主,见到自己货物卖不出去,只能另类推销咖啡。
他们把咖啡当成一种兽药,来卖给农民。
在艰难岁月里,农民们为了维持生计,有时会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方法,来提升牲口的劳动效率。
其中一种做法是购买咖啡喂养牛和驴子。
目的是让这些牲畜在劳作时保持清醒和精力充沛,减少休息和睡眠的时间。?
这种做法源于对咖啡提神作用的朴素认知。
在农忙时节,特别是在春耕秋收的关键时期。
农民们发现给牲口喂食少量咖啡后,它们似乎更能耐受长时间的劳作。
驴子在拉磨时会加快脚步,耕牛在犁地时也能持续更久。
人们将咖啡渣混入饲料中,或者用冷却的咖啡液代替部分饮水,期望通过这些方式激发牲畜的工作潜能。?
抱着狗崽子的和尚,单手推着摩托车,开始沿街逛市场。
前门大街,宽阔的石板路延伸如一条喧嚣的河流。
北起正阳门月亮湾,南至珠市口,全长八百四十米,是京城中轴线上最繁华的商贾汇聚之地?。
街道宽约二十米,两侧商铺林立,幌旗招展,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与车马的喧嚣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交响?。
铛铛车,沿着铁轨缓缓穿行,车头铜铃随着踏板踩下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响。
行人闻声迅捷避让,形成一道流动的风景?。
人力车夫拉着穿长衫的先生或裹旗袍的女士在人群中灵活穿梭。
马蹄声与车轮轧过石板的轱辘声此起彼伏。
五牌楼下,月盛斋酱羊肉的香气从路西老店飘出,引得食客驻足。
盛锡福帽店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巴拿马草帽与西式女毡帽,引得摩登青年频频侧目?。
和尚把摩托车停放在一处茶楼门口,跟店内伙计打个招呼,他抱着狗崽子,开始逛市场。
一溜排的野味摊子上,摆放不少动物,斑羚,野猪,狍子,狐狸,豹子。
和尚怀里抱着呜呜叫唤的狗崽子,蹲在一处摊子边,看着稻草席上的豹子。
这头豹子尾长2米,尾巴超过体长一半。
他目测一下,豹子大概体重一百来斤。
豹子躯体均匀,四肢中长,头小而圆,耳短,耳背黑色,耳尖黄色,基部也是黄色,并具有稀疏的小黑点。
和尚感觉这张豹皮,给他媳妇做个斗篷刚刚好。
卖豹子的摊贩,看着怀里抱着狗崽子的客人,他两眼放光,开始推销自己的猎物。
“后生,俺这豹子,体肥膘~”
四十多岁的摊贩,说道膘字,后面支支吾吾没有了词。
他一边挠头,一边看着和尚,伸手抚摸豹子皮毛。
“那什么词来着,反正就那意思,膘厚。”
和尚听着对方一口河南老农的口音,他抬起地上豹子的后腿。
“膘肥个几把~”
“您瞧瞧,它瘪下去的蛋仔子。”
“爷们儿,还想拿这玩意泡酒呢~”
摊贩,看着故意贬低自己猎物的和尚。
“你要杀价就好好杀,拿人几把头子说啥事。”
此时和尚怀里的狗崽子,闻到豹子的气味,它炸着毛不停叫唤。
和尚看着皮毛光滑,还不掉毛的豹皮,他开始挑肥拣瘦杀价。
“豹皮小腿有伤,影响成衣。”
摊贩听到和尚这么杀价,他指着豹子后小腿上的伤口开始还嘴。
“那么一丢口,您鸡布子都塞不进去,再讲,皮子拔下来,谁家裁缝不把那截给切掉。”
和尚一边安抚怀中的小狼狗,一边回话。
“大哥,咱们卖东西,就老实卖,甭踏马一口一个几把。”
“得亏爷们儿是个粗人,您要是换了别人,您试试看~”
身穿布衣披着兽皮商贩,闻言此话,看着和尚有点浮肿的脸。
“爷们儿,您要是真想要,咱们好好唠嗑。”
“老汉俺这暴脾气,真几把懒得跟你扯淡。”
蹲在稻草莲子边的和尚,闻言此话,深吸一口气,向摊贩伸个大拇指。
“您硬气~”
和尚用没好气的语气问了一嘴价格。
“怎么卖?”
老汉坐在马扎上,看着地上的豹子。
“不单卖,四十五块大洋您拿走~”
和尚心里盘算着,这头豹子值不值这个价。
连皮带肉的豹子,一张皮最多值二十五块大洋。
剩下的骨肉,估摸着也值个二十块。
心里有数的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三块美刀,递给老汉。
没曾想老汉压根不要美刀,他正眼都没瞧和尚手里的钱。
“俺只认大洋~”
闻言此话的和尚,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我泥马,有您这么摆摊的主吗?”
老神常态的摊主,没搭和尚的腔,依旧坐在马扎上,看着来往的路人。
有点气急败坏的和尚,抱着狗崽子站起身。
他把美刀装进口袋里,居高临下看着摊主。
“您真成,我给您换钱去~”
走了一步的和尚,突然转身看向摊主嘱咐道。
“豹子给小爷留着~”
此时的摊主,依旧对和尚爱搭不理。
有些胸闷的和尚,随便找一家铺子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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