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完旨,高时明笑眯眯地扶起洪承畴,意味深长地说:“洪大人,您这胆子可真够大的。张口就要几十万两,皇上看了折子,可是心疼了好半天。咱家出宫前,皇上还念叨,若是这钱打了水漂……”
“那就拿洪某的人头抵账。”洪承畴截住话头,脸上没笑,“高公公,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西北平不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是实情。”
高时明竖了个大拇指,也没多留,转身要走。临出门前,贺虎臣忍不住问了一句:“高公公,杨鹤老督师在京里……”
“还在狱里。”高时明瞥了洪承畴一眼,“亏得洪大人上疏求情,说杨鹤之败非战之罪,乃是时势使然。皇上这才没立刻动刀子。洪大人,您这算是兔死狐悲?”
洪承畴没接话,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章副本递给贺虎臣看。
上面写得明白:如果不宽恕杨鹤,后来者为了保命,只会更加畏首畏尾。
“送公公。”洪承畴一摆手。
……
次日,大军开拔。
西隩这地方,就像个巨大的漏斗。红军友和李都司那帮人,平时抢惯了,顺风仗打得溜,逆风仗跑得快。可这回,他们撞上了硬茬。
曹文诏的骑兵像是疯狗一样咬住屁股,逼得他们不得不往低洼地里钻。等到了坑底下一看,四面八方全是官军的火铳和弓箭。
“放!”
箭如雨下。
杜三和杨老柴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射成了刺猬。红军友和李都司仗着马快,踩着手下的尸体硬是冲开一条血路跑了。
“追!”曹文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别人的。
一直追到唐毛山。
曹变蛟,曹文诏的侄子,一个还没长开的小狼崽子,一马当先冲进贼阵。这小子手里那杆枪使得跟风车似的,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乱飞。
这一仗,红军友部几乎全灭。
消息传回富州,洪承畴朱笔一挥:西隩大捷。
但这只是个开始。
逃出去的李都司也是个狠人,扭头就联合了绰号“可天飞”、“独行狼”的几股悍匪,反手去围攻合水县城。
合水告急。
曹文诏连夜驰援。到了城下一看,黑压压全是贼兵。他身边只有几百亲卫,大部队还在后头吃土。
“叔,咋整?等后援?”曹变蛟问。
“等个屁!”曹文诏吐了口唾沫,“随我冲!杀穿他们!”
叔侄俩带着几百号人,硬生生从几万人的大阵里凿了进去。城头上的守军看傻了,反应过来后大开城门接应。里外夹击,李都司部瞬间崩盘。
贺虎臣和杨麟的大军随后赶到,痛打落水狗。
一路追到甘泉虎兕凹。可天飞被斩,李都司眼看跑不掉,跪地请降。
“降?”曹文诏骑在马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李都司,“早干嘛去了?”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剩下的独行狼吓破了胆,一路狂奔到耀州锥子山,投奔了把兄弟郝临庵。
曹文诏大军压境,围而不打。
山上断了水。
没过三天,山上起了内讧。为了活命,底下的喽啰把郝临庵和独行狼捆了,推下山来投降。
洪承畴到了。
他看着那四百多个跪在地上的小头目,脸上表情比石头还硬。
“督师,这些人怎么处置?”曹文诏问。
“杀了。”
“全杀?”
“全杀。”洪承畴转过身,“当头目的,手上都有血债。留着他们,过几天又是一股祸害。剩下的喽啰,遣散回乡。”
这一下,整个陕西的流寇都知道来真的了。这个新总督,不讲道理,只讲死活。
接下来几个月,洪承畴就像个精密的杀人机器。
平凉,不沾泥死。
庆阳,红军友被人下套弄死。
延水关,混天猴被追得跳了河。
洪承畴一边打仗,一边断粮道,还发了个狠令:胁从不问,只杀首恶。这招太毒,流寇内部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信谁。
绥德、宜川接连收复。点灯子、扫地王,二十多个叫得上号的头领,脑袋全挂在了城墙上。
这日子没法过了。
罗汝才、张献忠、高迎祥,还有那个刚冒头的李自成,这帮人聚在一起一合计:陕西待不下去了,这洪承畴和曹文诏就是两头恶鬼。
“去山西!”高迎祥咬牙切齿,“渡河!去那边还有活路!”
几十万大军,像受惊的羊群,哗啦啦涌向黄河,逃往山西地界。
……
陕西稍微清静了点,就剩下宁塞那个神一魁还在死撑。
围城的是副总兵张应昌。他和神一魁有旧仇。
张应昌骑马来到城下,也不攻城,就扯着嗓子喊:“神一魁!你还记得茹成名怎么死的吗?当初你和杨鹤那个老东西合伙,把茹成名卖了。现在杨鹤进去了,你觉得你手底下那帮兄弟,心里不犯嘀咕?”
城头上,神一魁的脸瞬间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部将黄友才和张孟金。两人的眼神躲躲闪闪,手都按在刀柄上。
当晚。
黄友才摸进张孟金的屋子:“老张,官军说得对。神一魁这老小子不地道。现在外头是洪阎王,咱们跟着他就是个死。”
“你想咋办?”
“拿着他的脑袋,去换条活路。”
两人一拍即合。
半夜,城里喊杀声四起。神一魁还在睡梦中,就被自己人砍成了肉泥。
天亮了。
黄友才提着神一魁的脑袋,打开城门,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张大人,幸不辱命,逆贼已除!”
张应昌骑在马上,笑得很和气:“辛苦二位将军。洪督师说了,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黄友才和张孟金松了口气,正要上前讨赏。
张应昌脸色突然一变,手中马鞭一指:“神一魁是贼,你们卖主求荣,更是贼中之贼!左右,给我拿下!”
“你……你不讲信用!”黄友才大惊失色。
“跟贼讲什么信用?”张应昌冷笑,“射!”
乱箭齐发。
黄友才和张孟金倒在血泊里,眼睛瞪得老大,至死也没想明白,这官军怎么比流寇还不讲规矩。
至此,关中大股流寇,算是被洪承畴这把铁扫帚,扫了个干干净净。
洪承畴站在宁塞的城头上,望着东边滚滚黄河水,眉头却没松开。
“祸水东引啊。”他喃喃自语,“这帮人去了山西,不知道那位在偏关坐镇的安乡侯陈阳,接不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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