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八年的春末，南京议会大厦穹顶下的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代表着大明各方势力的数百名议员，即将对《漕粮折色疏》及其附属的《漕运人员转置安抚条陈》进行最终表决。
议长环视全场，沉声宣布：“现在，就户部侍郎周奎所奏《漕粮折色疏》及附属条陈，进行唱名表决。”
唱名声起，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伴随着或洪亮或迟疑的“赞成”与“反对”。支持改革的多是来自工商活跃地区、或深受旧漕运弊政之苦的州县代表，以及部分锐意进取的年轻官员；反对者则多为运河沿岸籍贯、与旧利益集团关系密切，或思想保守、唯恐天下大乱的议员。
票数始终胶着，交替上升。端坐在旁听席上的周奎，手心已满是汗水。沈万三等工商代表面色凝重，他们深知，这不仅关乎漕运改革，更关乎议会能否顶住压力，推动有利于新兴生产力的政策。
当唱名接近尾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最后几位尚未表态的资深议员身上。其中，以代表湖广地区的议员刘文正最为关键。他素以持重着称，此前一直未明确表态。
刘文正缓缓站起身，议事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漕运，国之血脉，沿用二百载，利弊皆有。周侍郎所陈折色之利，数据详实，确可省国帑、通物流。然，李御史等所言民瘼之忧，亦非虚言。”
他话锋一转：“然，观此次所附《转置安抚条陈》，思虑不可谓不周详，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可见倡议者非为一味逐利，亦有体恤民生之心。我大明立国，赖有洪武爷之制，然亦不乏永乐爷下西洋之新举。祖制固当遵，然时移世易，若利国利民，合乎《约法》精神，为何不能变通？”
他最终朗声道：“老夫以为，与其抱残守缺，坐视漕弊日深，不若借此《约法》初立之机，试行新策，以观后效。故，此疏……老夫赞成！”
“赞成”二字落下，犹如一记重锤，打破了平衡。最终，唱名结束，议长宣布：“《漕粮折色疏》及附属条陈，赞成者一百八十七票，反对者一百七十九票，弃权者二十一票。决议……通过！”
议事厅内瞬间哗然。支持者们长舒一口气，面露喜色；反对者则脸色铁青，或顿足叹息，或冷眼旁观。
消息传出，议会大厦外等候的漕运利益相关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咒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早有准备的应天府衙役和徐承烈调派的少量士兵严密戒备，防止冲击衙门。
然而，革新派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根据决议，折色并非立即全面推行，而是先在松江、太仓等海运便利的府县进行“试点”，总结经验，完善安置方案后，再逐步推广。这本身就是一种谨慎的制度性安排。
但旧势力的反扑绝不会就此停止。
数日后，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守俊再次于朝会上发难，此次他不再纠缠于“祖制”、“民瘼”，而是直接质疑议会表决的“合法性”与“代表性”。
“陛下！”李守俊手持玉笏，言辞犀利，“议会表决，虽合《约法》草案之程序，然其议员，多由地方推举，或由陛下钦点，岂能真正代表天下万民？尤其此次赞成折色者，多为商贾云集之地代表，或本身即与新兴行业利益攸关。以此‘局部之利’代‘天下公义’，以‘少数之愿’决‘国之命脉’，臣深以为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的指控极为致命，直接攻击了议会制度的核心——代表性与公正性。部分原本对折色本身无甚意见，但恪守儒家“君子不器”、“不与民争利”思想的清流官员，也纷纷附和，认为议会已被“利”字浸染，偏离了“义”的轨道。
面对这种从根本上否定议会权威的挑战，林川意识到，必须予以坚决回击，否则新生的制度将威信扫地。
他授意顾炎成等精通律法与制度的议员，在《大明公报》上连续发表文章，系统阐述“代议制”原理：
“夫议会者，非聚天下亿兆之民于一堂，此不可能也。故由各地、各业推举贤能之士，代其议事，此即‘代议’。其代表性或有不尽完善之处，然较之以往，政令出于宫禁，决于少数阁臣，乃至受宦官左右，岂非更近于‘公’？”
“且《约法》草案明定，议员有任期，需定期考绩，若有渎职、徇私，选民可据律弹劾更替。此非一成不变之制，乃不断完善之途。至于‘利’与‘义’，请问李御史，漕运二百载，养肥之贪官蠹吏，其利为公为私？改革漕运，省下国帑用于民生军备，其利为公为私？若兴工商使民富国强，此‘利’莫非非‘大义’所在？”
这场在朝堂和舆论上的论战，比具体的漕粮折色之争，影响更为深远。它迫使所有人，包括皇帝和普通士人，去思考一个根本问题：在这个日益复杂的大明，究竟应该如何决策？是靠少数精英的“圣心独断”或“清流空谈”，还是依靠一个虽有缺陷，但更具包容性和程序性的代议机构？
天启帝冷眼旁观着这场论战，他看到了议会在应对具体事务（如输血疗法、漕粮折色）上展现出的效率与平衡能力，也看到了它面临的权威性质疑。他心中那个关于“祭天大典”的念头，并未消散，反而因议会势力的扩张而更显迫切。他知道，与议会争夺“天命”解释权和民意代表权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而议会内部，经过此次漕粮折色的洗礼和随之而来的合法性论战，议员们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角色的重要性以及面临的挑战。一些规则细则的修订，关于议员选举、监督、回避制度的完善，也开始被提上议事日程。
新制度的生命力，正是在这一次次具体的博弈、质疑与回应中，顽强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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