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韦氏:杜曲血痕里的正义与悲悯
景龙四年的暮春,长安城南杜曲的柳絮飘得像漫天飞雪,落在青砖黛瓦上,也落在韦忠家的柴门上。这日清晨,韦忠刚把最后一捆柴劈好,妻子阿桂就抱着襁褓里的儿子阿蛮走出来,眉眼间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孩子刚喂饱,你去镇上买些红糖,我想给娘熬点糖水。”
韦忠应着,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转身拿起褡裢。他是韦氏庶族,祖上和当今皇后韦氏沾着点五服之外的亲缘,却从未沾过半点权贵的光。世代在杜曲务农的韦家,日子过得清淡,却也安稳——直到三天前,临淄王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政变,号称“诛逆韦,清君侧”的檄文贴满了长安内外。
“听说宫里杀得血流成河,韦皇后和安乐公主都死了。”镇上的杂货铺老板压低声音,递过红糖,“崔日用将军带着兵往杜曲来了,说是要诛尽韦氏余孽,你可得当心点。”
韦忠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和逆韦乱党毫无瓜葛,可“韦氏”这两个字,此刻成了催命符。他快步往家赶,沿途看到不少韦氏族人收拾行李逃难,哭声喊声混着柳絮的纷飞,让春日的暖阳都添了几分寒意。
回到家时,阿桂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老母亲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韦氏祠堂的牌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忠儿,咱们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韦忠点点头,抱起阿蛮,扶着母亲,跟着逃难的人群往城外跑。可刚到杜曲村口,就被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校尉横刀立马,脸上带着杀气:“奉崔将军令,韦氏宗族,一概不许出城,就地查验!”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哭喊着自己是冤枉的,有人试图冲过去,却被士兵的刀挡了回来。韦忠护着母亲和妻儿,缩在人群后面,心里默默祈祷。他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被士兵揪着衣领质问:“你是韦氏?”老人点点头,刚想解释自己只是旁支,就被一刀砍倒在地。
鲜血溅在洁白的柳絮上,触目惊心。
混乱中,韦忠拉着家人往村里的破庙跑。破庙里已经躲了十几户人家,都是韦氏庶族,一个个面带惧色,低声啜泣。阿桂把阿蛮紧紧抱在怀里,用衣襟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哭声引来士兵。老母亲颤抖着说:“想当年,你祖父说,咱们虽是韦氏,却要守着本分,不求富贵,只求平安。可如今……”
话没说完,庙门就被一脚踹开。崔日用亲自带着士兵闯了进来,他身着银甲,目光如炬,扫过庙里的人:“逆韦祸乱朝纲,弑君夺权,其宗族皆为同党,奉太子令,诛无赦!”
“将军饶命!”一个中年男人跪了下来,“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从未参与逆党的事,求将军明察!”
崔日用冷笑一声:“韦氏一族,蛇鼠一窝,焉有无辜?今日不除根,他日必再为祸!”他挥了挥手,“给我搜,一个都不许漏!”
士兵们蜂拥而上,把庙里的人一个个揪出来。韦忠把阿蛮塞给阿桂,自己挡在前面:“将军,罪不及妻孥,更不及襁褓婴儿!他们何辜?”
崔日用瞥了一眼阿桂怀里的阿蛮,婴儿不知何时醒了,睁着懵懂的眼睛,咿呀了一声。“逆种留着也是祸患。”崔日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士兵上前,就要去抢阿蛮。阿桂死死抱住孩子,哭喊道:“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韦忠冲上去和士兵扭打在一起,却寡不敌众,被一刀刺中胸膛。他倒在地上,看着士兵从阿桂怀里夺过阿蛮,那双粗糙的手毫不犹豫地捏住了婴儿的脖颈。
阿蛮的哭声戛然而止。
阿桂疯了一样扑上去,却被士兵推倒在地,头部撞到石柱,当场气绝。老母亲看着儿子儿媳和孙儿接连惨死,一口气没上来,也倒了下去。
韦忠躺在血泊里,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柳絮落在家人的尸体上,看到崔日用带着士兵离去的背影,看到庙里其他人家也在遭受同样的厄运。他想起杂货铺老板的话,想起祖父的教诲,想起阿蛮懵懂的笑脸,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这场屠杀持续了三天。杜曲的韦氏宗族,无论是参与过逆党作乱的核心成员,还是像韦忠这样安分守己的庶族,甚至襁褓中的婴儿,几乎被斩尽杀绝。那些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杜曲的土地,也染红了那个春天。
后来,有人问浮休子:“逆韦有罪,可那些庶族和婴儿,何罪之有?”
浮休子叹了口气:“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冉闵杀胡,高鼻者横死;董卓诛阉人,无须者狂戮。这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强权之下,正义的扭曲。”
但扭曲的正义终究不是正义。崔日用平定叛乱,本是大功一件,却因这场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留下了千古骂名。而那些无辜者的悲剧,也让后人明白:真正的平定,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明辨是非,守护每一个生命的尊严;真正的正义,不是以暴制暴,而是罪当其罚,不让无辜者流血。
血痕会随着时间淡去,但悲悯与正义的底线,永远不能磨灭。和平年代的我们,更应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坚守正义,善待每一个生命,不让杜曲的悲剧重演。
2、张嘉福:驿路惊梦后的命运叩问
景龙四年的夏夜,怀州武陟驿的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吏部尚书张嘉福的脸阴晴不定。他坐在客房的木桌前,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那是三天前从长安发来的家信,信里说,逆韦皇后已被诛杀,临淄王李隆基登基在即,朝廷正在清算逆党,而他这个曾经依附韦皇后、被任命为河北道存抚使的官员,已然成了待宰的羔羊。
“大人,夜深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随从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茶。
张嘉福接过茶杯,手指却忍不住颤抖。他后悔了。当初韦皇后把持朝政,权势滔天,他为了攀附权贵,不顾家人劝阻,主动投靠,才有了今日的官职。可他万万没想到,韦皇后的倒台会如此之快,如此惨烈。
“长安那边,可有新的消息?”张嘉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从摇摇头:“还没有,不过驿站的驿卒说,今天可能会有朝廷的使者过来。”
张嘉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系在长安来的那道敕令上。是生是死,全看新皇和太平公主的一句话。
半夜时分,驿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嘉福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只见一个身着驿卒服饰的人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卷黄色的敕令,高声喊道:“河北道巡抚使张嘉福接旨!”
张嘉福连忙跪下接旨。敕令上的字迹冰冷刺眼:“张嘉福依附逆党,助纣为虐,着所至处斩,即刻执行!”
“不!”张嘉福瘫倒在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知道自己有错,但罪不至死啊!他只是依附了韦皇后,并没有参与弑君夺权的阴谋。“大人,求您再奏明陛下,我是冤枉的!”
传旨的使者面无表情:“旨意已下,概无更改。地方官员何在?即刻执行!”
武陟驿的驿丞早就吓得躲在一旁,听到使者的话,连忙让人准备刑场。张嘉福被士兵架起来,押往驿站外的空地。他一路上哭喊着,忏悔着,却没人理会。
就在刽子手的刀即将落下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比之前更加急促。一个使者快马加鞭赶来,手里也举着一道敕令,高声喊道:“刀下留人!陛下有旨,张嘉福罪在胁从,特赦其死,押回长安听候发落!”
刽子手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张嘉福喜极而泣,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第一个使者皱了皱眉,接过第二道敕令看了看,对第二个使者说:“既然有新的旨意,那就按陛下的意思办。”
第二个使者点点头,翻身下马,对张嘉福说:“张大人,你运气好,太平公主为你求情,陛下念你并非主犯,特赦了你。跟我回长安吧。”
张嘉福连忙磕头谢恩,心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跟着第二个使者回到驿站,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使者却因为连日赶路,加上夏夜闷热,实在疲惫不堪,坐在马上昏昏欲睡。走着走着,竟然不小心偏离了路线,迟了一驿的路程。
等他们赶到下一个驿站,准备歇脚时,却看到几个武陟驿的驿卒正在谈论着什么。张嘉福心里一紧,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驿卒认出了他,惊讶地说:“张大人?您不是已经被斩首了吗?”
张嘉福脸色煞白:“胡说!陛下已经下旨赦免我了!”
“大人有所不知,”驿卒解释道,“您走后没多久,武陟驿的驿丞怕夜长梦多,又怕第一道旨意是真,第二道是假,就先按第一道旨意把您的‘替身’斩了。可后来才知道,您是真的被赦免了。可等我们派人去追,已经晚了……”
张嘉福愣住了。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没能逃过一死。那个所谓的“替身”,其实就是被驿丞急功近利地处决了的自己。而使者的昏睡,让他错过了最后的生机。
他瘫坐在地上,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命非天乎?天非命乎?”
张嘉福的悲剧,看似是命运的捉弄,是使者昏睡的偶然,实则是他自己趋炎附势的必然。如果当初他能坚守本心,不依附权贵,不贪图富贵,也就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命运或许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因果循环。
人生路上,每一个选择都藏着未来的走向。依附强权,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富贵,却终究如同危楼,随时可能崩塌。唯有坚守正道,行得正坐得端,才能在变幻莫测的命运中,站稳脚跟。所谓的命运无常,不过是对错误选择的惩罚;所谓的时来运转,不过是对坚守本心的馈赠。
3、宋恽:淡泊初心照前程
开元元年的春天,大明宫的牡丹开得正艳。唐玄宗李隆基站在紫宸殿的回廊上,望着满园春色,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宋恽。
那是他还是临淄王时,在潞州府认识的旧友。宋恽是绛州刺史宋宣远的兄长,为人正直,才华横溢,尤其擅长谋略。当年两人在潞州府彻夜长谈,从天下大势到民生疾苦,见解不谋而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李隆基君临天下,身边虽有贤臣良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时常想起宋恽,想把这位旧友召到身边,委以重任。
“来人。”李隆基转身对近臣王毛仲说,“替朕打听一下,宋恽如今在何处?朕要召他入宫。”
王毛仲领旨而去。可没想到,这一打听,竟过了半年。原来,宋恽自从李隆基离开潞州后,就辞去了当地的官职,隐居在绛州的一个小县里,教书为生。
宋恽并非没有抱负,只是他深知官场险恶。当年他就看出李隆基气度不凡,日后必成大器,但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自小体弱,母亲常说他“命薄福浅,不堪大任”,加上他性子淡泊,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一直不愿出仕。
后来,父亲病重,宋恽干脆关掉了私塾,回家专心侍奉老父。他每天为父亲煎药、喂饭、擦洗,悉心照料。父亲的病情渐渐好转,可宋恽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知道李隆基不会忘了自己,可他实在不想踏入官场这个是非地。
“爹,我想带您去长安看看。”一天,宋恽对父亲说,“长安的名医多,或许能把您的病彻底治好。”
父亲点点头:“也好,我这辈子还没去过长安呢。”
于是,宋恽收拾好行李,推着一辆小车,载着父亲,往长安赶去。一路上,他特意避开了官道,专走小路,就是怕遇到认识他的人。可没想到,快到长安定鼎门外时,却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王毛仲。
王毛仲是李隆基的心腹,当年在潞州府也见过宋恽。他看到宋恽,又惊又喜:“宋先生?真的是你!陛下找你找得好苦!”
宋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勉强笑了笑:“王大人,别来无恙?”
“好得很!”王毛仲连忙说,“陛下一直念叨你,想请你入宫为官。你等着,我这就入宫奏报!”
不等宋恽推辞,王毛仲就策马入宫了。宋恽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父亲拍了拍他的手:“孩子,该来的总会来。你才华出众,不该一直埋没在乡野之间。陛下是明主,你跟着他,能做很多实事。”
宋恽沉默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他还是放不下心里的顾虑。
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了旨意,召宋恽即刻入宫。宋恽只好安顿好父亲,跟着太监入宫。
大明宫巍峨壮观,金碧辉煌。宋恽跟着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心里感慨万千。来到紫宸殿,他看到李隆基正坐在龙椅上,身着龙袍,气度非凡。
“宋恽,你可算来了!”李隆基看到他,连忙起身,快步走下来,拉住他的手,“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陛下圣安。”宋恽连忙行礼。
“免礼免礼。”李隆基扶起他,“当年在潞州,你我约定,若有一日我能成就大业,必与你共商国是。如今朕登基了,特封你为谏议大夫,如何?”
谏议大夫是正五品官,负责规谏君主,弹劾百官,是个重要的职位。可宋恽却摇了摇头:“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但臣自小体弱,又不善官场应酬,恐难当此任。何况臣父亲病重,臣想留在他身边尽孝。”
李隆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朕知道你孝顺,也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你才华出众,若一直埋没,实在可惜。这样吧,朕不勉强你,先给你赏赐些财物,你先回去侍奉父亲。等你父亲痊愈,你再考虑出仕之事。”
宋恽连忙磕头谢恩:“谢陛下体谅。”
回到驿站,宋恽把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欣慰地说:“陛下是明主,你不该辜负他的信任。等我病好了,你就入宫任职吧。记住,无论做什么官,都要坚守本心,为百姓做事。”
宋恽点了点头。他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
几个月后,宋恽的父亲痊愈了。他遵从父亲的意愿,入宫接受了谏议大夫的官职。任职期间,他始终保持着淡泊之心,直言敢谏,不依附权贵,不贪图富贵。他多次向李隆基进言,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建议,都被李隆基采纳。
后来,宋恽官至礼部侍郎,始终清正廉洁,深受百姓爱戴和李隆基的信任。有人问他:“你当初不愿出仕,为何后来又能在官场站稳脚跟?”
宋恽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能违背本心。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至于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宋恽的故事告诉我们,命运的安排或许出人意料,但坚守本心,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所谓“命薄”,不过是对欲望的克制;所谓“幸运”,不过是对初心的坚守。无论我们面临怎样的选择,只要保持淡泊的心态,坚守正直的底线,不为名利所惑,不为权势所屈,就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稳、走得远。初心如灯,照亮前程;坚守如盾,抵御风雨。做好自己,命运自会给你最好的答案。
4、房琯:前世墨痕里的命运定数
开元十七年的秋光,把卢氏县的青石街道染得暖意融融。县令房琯刚处理完县府的公务,正坐在后衙的石榴树下翻书,门吏忽然来报:“大人,门外有两位道长求见,说是从泰山而来,愿与大人一叙。”
房琯放下书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他素来敬重有道行的隐士,当即起身迎客。只见门口站着两位道人,为首者白衣胜雪,眉目清癯,眼神深邃如潭,正是太山着名的隐士邢和璞;身旁的侍者青衣布履,神色恭敬。
“房大人雅量,久仰大名。”邢和璞拱手笑道,声音清越如钟。
房琯连忙回礼:“道长远道而来,蓬荜生辉。快请入内奉茶。”
两人落座后,不谈官场俗务,只聊山水风物、儒释道之理。房琯发现邢和璞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越谈越投机,竟忘了时间。日近晌午,邢和璞提议:“大人,卢氏城外风光正好,不如携手闲步,共赏秋景?”
房琯欣然应允。两人并肩走出县城,沿着田埂缓步而行,侍者远远跟在后面。秋风吹过稻田,翻起金色的波浪,稻香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他们一路闲谈,从经史子集聊到生死轮回,不知不觉竟走了数十里路,来到了一个名叫夏谷村的村落。
村头有一座废弃的佛堂,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唯有堂前的几株古松翠柏依旧枝繁叶茂,松涛阵阵,透着几分清幽。邢和璞在松下驻足,目光落在佛堂西侧的空地上,忽然对侍者说:“你拿我的手杖,在此处掘地数尺,看看能发现什么。”
侍者依言而行,拿起手杖刨土。房琯站在一旁,心中疑惑不解:这荒草丛生的废寺,能有什么隐秘?没过多久,侍者忽然喊道:“道长,大人,挖到东西了!”
房琯连忙上前,只见泥土中埋着一个青瓷瓶,瓶身蒙着厚厚的尘土,却依旧完好无损。邢和璞示意侍者将瓷瓶取出,拂去尘土,打开瓶塞。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绢纸,上面用楷书工整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房琯接过绢纸,目光落在落款处,赫然写着“娄师德”与“永公”的名字。娄师德是前朝名将,他自然知晓,可“永公”是谁?
就在他凝神思索的瞬间,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青灯古佛,晨钟暮鼓,禅房内挥毫泼墨,与友人书信往来……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这些画面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邢和璞看着他怔忪的模样,微微一笑:“房大人,现在省悟了吗?这永公,便是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房琯浑身一震,手中的绢纸险些滑落。他再看那些书信,字迹苍劲有力,竟与自己潜意识里偏好的笔势惊人地相似。书信中谈及的禅理感悟,更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仿佛是自己多年前所思所想。
“正是。”邢和璞点头,“你前世是这佛堂的僧人永公,与娄师德是至交好友,时常书信往来。这些信,便是你们当年的笔墨。”
房琯久久不能平静,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望着眼前的废佛堂,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袭僧衣,在松树下诵经、读书、写信,过着清苦却安宁的日子。
邢和璞神色一凝,语气郑重起来:“尘世轮回,自有定数。我今日与你相见,也是因缘所致。有几句话,关乎你的后事,还请谨记。”
房琯连忙收敛起心绪,拱手道:“道长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你身故之时,必定是因食用鱼鲙而起。”邢和璞缓缓说道,“死后,当以梓木为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不得殁于私第,不得殁于公馆,不得殁于玄坛佛寺,也不得殁于亲友之家。”
房琯心中一凛,将这几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他想问个究竟,邢和璞却摆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谨记便是。缘分已尽,我也该告辞了。”说罢,便带着侍者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道。
房琯站在原地,握着那叠书信,心情复杂。他将书信小心收好,回到县衙后,特意让人打造了一口梓木棺,存放在后院的库房里,又告诫家人和下属,日后无论何时,都不可让他在私邸、公馆、寺庙或亲友家吃鱼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房琯在卢氏县政绩卓着,深受百姓爱戴,后来因才干出众,被调往京城任职。他始终牢记邢和璞的预言,处处谨慎,几十年来从未在禁忌之地吃过鱼鲙,那口梓木棺也一直静静躺在库房里,渐渐被人淡忘。
天宝十五载,安史之乱爆发,房琯奉命讨伐叛军,却因用兵不当遭遇惨败,被朝廷贬为阆州刺史。一路颠沛流离,来到阆州后,他无心打理府衙,便寄居在州城的紫极宫。紫极宫是一座道观,既非私第、公馆,也非佛寺或亲友之家,正合了预言中的禁忌,房琯心中稍稍安定。
他在紫极宫住了下来,每日焚香读书,调养身心,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寥。可没想到,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日,阆州刺史忽然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房琯前往郡斋赴宴。房琯本想推辞,可使者言辞恳切,说刺史仰慕他的才华,特意备下了珍馐美味,一心想与他结交。盛情难却,房琯只好答应。
来到郡斋,宴席已经备好,满桌的佳肴令人眼花缭乱。酒过三巡,刺史拍了拍手,侍者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鱼鲙,鱼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房琯看到鱼鲙,心中咯噔一下,邢和璞的预言瞬间涌上心头。他正要推辞,刺史却热情地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碗里:“房大人,这是本地刚捕捞的鲜鱼,特意做成鱼鲙,您快尝尝鲜!”
周围的官员也纷纷劝酒夹菜,气氛热烈。房琯看着碗中的鱼鲙,又看了看众人期盼的目光,心想自己寄居道观,并非预言中的禁忌之地,或许只是巧合。况且几十年来一直小心翼翼,或许预言只是戏言。他犹豫片刻,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尝了一口鱼鲙。
鱼肉鲜嫩爽滑,味道绝美,可房琯却吃得心神不宁。宴席结束后,他匆匆告辞,回到紫极宫。刚躺下没多久,就觉得腹中绞痛难忍,浑身冷汗直流,气息越来越微弱。宫观的道士连忙请来郎中,可无论如何诊治,都无济于事。
夜幕降临之时,房琯的气息渐渐断绝,享年六十七岁。
阆州刺史得知消息后,十分悲痛,亲自前来料理后事。他想起房琯一生清廉,没有留下多少财物,便下令为他打造一口上好的棺木。负责采买的吏员四处寻觅,最终寻得一段上好的梓木,精心打造了一口棺材。
当梓木棺送到紫极宫时,道士们才想起房琯多年前的嘱托,心中无不感慨万千。房琯最终殁于紫极宫,既非私第、公馆,也非佛寺、亲友之家;因吃鱼鲙而死,棺木为梓木——邢和璞的预言,竟一一应验。
有人说,命运早已注定,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既定的结局。可房琯的一生,却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命运或许有定数,但坚守本心、谨慎行事,总能让人生少些遗憾。那些看似无法改变的结局,或许只是对过往选择的回应;而那些提前知晓的警示,不是为了让人消极认命,而是为了让人更加珍惜当下,坚守底线。
人生如逆旅,我们都是行人。不必纠结于命运的安排,只需做好当下的自己,坚守内心的准则,不负时光,不负己心。即便结局早已注定,也能在过程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留下无悔的印记。
5、孙生:睦州相面记里的善因善果
开元末年的江南,秋意染透了睦州的青山绿水。富春江的渔舟唱晚,载着满舱鲜鱼划过芦苇荡,岸边的州府衙门前,却来了个身着粗布长衫的陌生人。此人面容清癯,双目炯炯,腰间挂着个布囊,正是从杭州而来的相士孙生。
孙生在江南一带颇有声名,并非靠装神弄鬼糊弄人,而是凭着一双识人的慧眼,断人前程吉凶,十有八九都能应验。睦州郡守早就听闻他的大名,恰逢近日衙署里来了几位新僚吏,便派人把孙生请了来,想让他给众人看看前程,也算是给下属们添点彩头。
“孙先生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了。”郡守亲自到门口迎接,笑着引路,“今日请先生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先生给我的属官们指点一二,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造化。”
孙生拱手笑道:“郡守大人客气了,相面之事,全看缘分与天意,我不过是略通皮毛,尽力而为罢了。”
两人走进衙署大堂,只见十几位僚吏早已整齐列队,神色各异——有年轻气盛的,满脸期待;有仕途不顺的,面带愁容;也有随遇而安的,神色淡然。孙生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走上前,一一打量。
他先是走到一位中年官员面前,此人面色沉稳,眼神中带着几分隐忍,正是刚从万年县尉贬为桐庐丞的崔涣。崔涣因替友人辩解而遭贬谪,心里正郁郁寡欢,见孙生看向自己,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孙生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先生骨相清奇,虽暂遭坎坷,却有青云之志。日后必定官至一方大员,执掌州府,造福百姓。”
崔涣心中一动,刚想追问,孙生已转向下一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司户官服,眉目舒展,气度不凡,正是房琯。房琯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却因性情耿直,在官场郁郁不得志,只当了个掌管户籍赋税的司户。
孙生盯着房琯的面相看了许久,又伸手轻轻拂过他的手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位先生,”孙生语气郑重,“你的命格非同小可,日后必定位极人臣,入阁拜相,甚至会手握传国册书,辅佐天子安定天下。”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房琯自己都愣住了,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司户,怎么可能有如此前程?郡守也觉得不可思议,笑着打圆场:“孙先生这话,可是把房司户抬得太高了。”
孙生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所言句句属实,二位先生皆是栋梁之才,日后必定应验。”他又看向崔涣,补充道,“先生日后会出任杭州刺史,我虽未必能亲眼见到,却也能沾光蒙您恩惠。”
众人听了,有信有疑。房琯和崔涣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不过是相士的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孙生也不多解释,又给其他僚吏相了面,随后便向郡守告辞,飘然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房琯和崔涣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勉尽职。房琯在睦州司户任上,整顿户籍,减免赋税,深受百姓爱戴;崔涣在桐庐丞任上,公正执法,解决了不少陈年积案。可仕途依旧没有太大起色,两人渐渐淡忘了孙生的预言。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攻占了洛阳,直逼长安。唐玄宗仓皇出逃蜀地,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是为唐肃宗。此时的房琯,因才华出众被肃宗赏识,一路擢升,最终官至宰相。
肃宗即位之初,政局不稳,急需传国册书正名。房琯临危受命,带着传国册书从蜀地出发,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叛军控制的区域,成功抵达灵武,将册书亲手交给肃宗。那一刻,他身着宰辅朝服,手持国之重器,辅佐肃宗稳定朝局,正如孙生所言,“位至台辅,掌握神器大宝”。
而崔涣,也在战乱中凭借出色的才干崭露头角。他历任杭州刺史,政绩卓着,后来果然被朝廷任命为杭州刺史。赴任途中,崔涣想起了当年孙生的预言,心中感慨万千。他还记得孙生说过“蒙其恩惠”的话,便特意派人打听孙生的下落。
抵达杭州后,崔涣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前往孙生家中拜访。可到了孙生住的小巷,却见院门紧闭,邻居告知,孙生已经在十天前病逝了。崔涣心中一阵怅然,没想到当年的预言句句应验,自己却没能当面感谢这位奇人。
他走进孙生家中,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和年迈的妻子相依为命。崔涣想起孙生的恩情,又怜悯其家人的处境,当即决定履行孙生当年的“预言”。他任命孙生的儿子为州府牙将,负责护卫州府安全,又赏赐了大量的粮食和布匹,缓解其家中困境。
孙生的妻子感激涕零,捧着孙生生前用过的相面罗盘,对崔涣说:“先生当年说,会有人来报答他,没想到真的是您。我们家先生一生清贫,却总说,识人要看心,积善能积福。”
崔涣接过罗盘,心中豁然开朗。孙生的相术,从来不是迷信的玄学,而是基于对人性的洞察和对因果的坚信。房琯的正直才华,崔涣的勤勉善良,早已注定了他们的前程;而孙生的善意预言,也换来了家人日后的安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相面”,相的不是皮囊,而是内心的格局与行事的善恶。一个人的前程,从来不是天定,而是由自己的品行和努力铸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心存善意、脚踏实地的人,终会被命运温柔以待。而那些懂得感恩与回馈的人,更是在为自己和他人编织着美好的因果循环。
6、张嘉贞:深夜烛火里的贤相机遇
开元盛世的长安,夜色如墨,大明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寝殿内,唐玄宗李隆基却毫无睡意,他身着便服,在殿内踱来踱去,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急。
此时的大唐,正值巅峰,可李隆基并未沉溺于享乐,反而急于求治,一心想让朝政更上一层楼。他深知,治国之道,首在得人,而宰辅之位更是重中之重,关乎天下安危。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那是位姓张的重臣,当年曾见过几面,印象极为深刻,此人风骨卓绝,才干出众,是当宰相的不二人选。
可偏偏事与愿违,李隆基一时竟想不起此人的全名。只记得他姓张,名气极大,当时好像在北方担任侯伯一类的官职,行事雷厉风行,口碑极好。他召来几位近臣询问,可众人要么摇头不知,要么推荐的人都不符合他的记忆。
“不行,今日必须找到他!”李隆基停下脚步,眼神坚定。他实在不愿错过这样一位贤才。夜色已深,中书省的官员们大多已经下班,只有少数人在衙署直宿。李隆基当即下令:“传朕旨意,让内侍省的人持烛前往中书省,看看今晚是谁在直宿,速速带他来见朕!”
内侍不敢耽搁,提着宫灯,快步赶往中书省。此时的中书省衙署,只剩下中书侍郎韦抗还在处理公务。韦抗为人正直,勤勉尽责,常常加班到深夜。见内侍突然来访,还说陛下深夜召见,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整理好衣冠,跟着内侍往大明宫赶去。
走进寝殿,韦抗看到李隆基正站在殿中等待,连忙上前跪拜:“臣韦抗,叩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召见,有何要事?”
李隆基看着眼前的韦抗,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韦抗是个好官,可并非自己心中惦记的那位张姓重臣。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开口问道:“韦爱卿,朕问你,你可知朝中一位姓张的重臣?此人风骨不凡,是当时的栋梁之才,如今在北方担任侯伯,朕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韦抗心中一动,仔细思索片刻,随即回道:“陛下所言,莫非是张嘉贞大人?”
“张嘉贞……”李隆基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此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说话掷地有声,当年在朝堂上议事,见解独到,敢说敢言,给李隆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就是他!”李隆基一拍大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朕怎么就忘了这个名字!”
韦抗连忙补充道:“陛下英明,张嘉贞大人现任并州长史、天兵军大使,镇守北方边境,政绩卓着,深受当地军民爱戴。他为人正直,办事干练,确实是宰辅之才。”
李隆基点了点头,心中越发确定,张嘉贞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想起当年张嘉贞在地方任职时,曾多次上书直言朝政得失,提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建议,只是当时自己忙于稳固皇位,没能重用他。如今大唐盛世,正需要这样有才干、有风骨的大臣来辅佐。
“传朕旨意,即刻召张嘉贞入朝,任命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隆基果断下令,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内侍领旨而去,韦抗也起身告辞。看着韦抗离去的背影,李隆基心中感慨万千。若不是深夜急召,若不是韦抗恰好知晓张嘉贞的情况,自己或许就要错过这位贤相了。
而远在北方的张嘉贞,接到圣旨时,正在军营中巡查。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宰相,他心中并未有太多惊喜,反而多了几分凝重。他深知宰相之位责任重大,也明白李隆基的知遇之恩。这些年来,他在北方边境,整顿军纪,安抚百姓,抵御外敌,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他知道,自己今日能得到重用,并非偶然,而是多年来脚踏实地、勤勉实干的结果。
不久后,张嘉贞抵达长安,入朝觐见。李隆基在大殿上见到他,十分高兴,亲自上前扶起他:“张爱卿,朕盼你已久。如今朝政需要你这样的贤才,还望你能尽心辅佐,共创盛世。”
张嘉贞跪拜道:“陛下信任,臣必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百姓!”
出任宰相后,张嘉贞果然不负众望。他精简机构,裁汰冗官,提高行政效率;重视人才选拔,唯才是举,不问出身;严惩贪污腐败,整顿吏治风气。在他的辅佐下,大唐的朝政更加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开元盛世的荣光更加耀眼。
有人问张嘉贞,为何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他总是笑着回答:“机遇从来只垂青有准备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岗位,只要脚踏实地,勤勉实干,总有一天会被人看见。”
张嘉贞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生的机遇,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源于日复一日的积累与坚守。一个人的盛名,不是靠吹嘘得来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业绩铸就的。无论是帝王求贤,还是个人追梦,唯有脚踏实地、提升自我,才能在机遇来临时牢牢抓住。所谓的“时来运转”,不过是努力到一定程度的水到渠成。只要心怀远志,勤勉不辍,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人生中,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7、杜暹:蒲津渡头的善念与生机
开元初年的蒲津渡口,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腾东去,湍急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卷起层层白浪。十四岁的杜暹背着书箧,站在渡口焦急地张望——他要赶往河中府求学,今日是最后一班渡船,若是错过了,就得再等三日。
“后生,快上船!再不上就开船了!”船夫挥着橹高声喊道。杜暹连忙应声,快步踏上摇晃的木船。此时船上已经挤满了人,有挑担的货郎、赶路的商人,还有几个同去求学的书生,大家都催着船夫尽快开船,生怕耽误了行程。
船夫见人已坐满,不再迟疑,解开缆绳,拿起橹用力划向河心。木船在浪涛中颠簸前行,杜暹扶着船舷,看着岸边的景物渐渐后退,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可就在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嘶哑而凄厉:“杜秀才!杜秀才留步!”
杜暹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岸边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向渡口跑来。老人衣衫褴褛,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脚上沾满了泥土,脸上满是焦急与恳求。“杜秀才,求你暂下船片刻,我有要事相告!”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格外惹人怜悯。
杜暹心中犹豫。船已经驶离岸边数丈,再下去的话,不仅会耽误自己的行程,还可能惹船上的人不满。可看着老人蹒跚的身影和绝望的眼神,他实在狠不下心。“船夫,麻烦停一下船,我去看看老人有什么事!”杜暹对着船夫喊道。
“后生,别去了!这黄河说变天就变天,耽误了行程可就糟了!”船夫劝道。船上的人也纷纷附和:“是啊,一个陌生老人,说不定是骗子呢!”“我们还等着赶路呢,可别为了一个外人耽误大家!”
杜暹皱了皱眉,却依旧坚持:“老人家看着不像作伪,我去去就回。”说着,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对着岸边的老人喊道:“老人家,你等等,我这就下来!”船夫无奈,只好调转船头,慢慢靠向岸边。
杜暹跳下船,快步跑到老人身边:“老人家,您找我有什么事?”老人喘着粗气,拉住杜暹的手,眼神恳切:“后生,我观你骨相不凡,却有一场劫难在即。我本是山中隐士,今日特意来给你报信。”
杜暹心中疑惑,却还是耐心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从他的生辰八字聊到日后的前程,言语间虽有些玄妙,却透着一股真诚。杜暹越听越入神,不知不觉竟聊了近半个时辰。等他猛然想起自己还要渡河时,回头一看,顿时惊呆了——那艘木船早已驶到河中央,正被越来越大的风浪裹挟着,摇摇欲坠。
“糟了!我的行李还在船上!”杜暹心中懊恼不已,对着木船大喊,可风浪太大,船上的人根本听不到。他想找船夫再渡一次河,可此时岸边早已没有其他船只。
就在杜暹焦急万分的时候,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黄河水瞬间变得暴怒起来,巨浪像猛兽的爪子一样拍向木船。只听“咔嚓”一声响,木船的桅杆被折断,船身瞬间被巨浪掀翻,船上的人纷纷落入水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杜暹眼睁睁地看着数十只手在水面上挣扎、攀附,最终还是被无情的浪涛吞没,消失在浑浊的黄河水中。
岸上的杜暹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如果不是为了给老人送信,他此刻也早已葬身鱼腹。这时,身旁的老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后生,不必惊慌。你心地善良,不忍见我年迈求助而袖手旁观,这份善念救了你一命。你日后官运亨通,能做到公卿之位,我是特意来救你的。”
杜暹回过神来,连忙向老人跪拜:“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不知老人家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可等他抬起头时,老人却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黄河的浪涛声在耳边回响。
这场劫难让杜暹深受触动,也让他更加坚信,善良是为人之本。此后,他求学更加刻苦,为人处世始终保持着一颗仁善之心。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先为他人着想,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成年后,杜暹考中进士,步入仕途。他从地方小官做起,历任监察御史、给事中、黄门侍郎等职,始终清廉正直,体恤百姓,政绩卓着。在担任安西副大都护期间,他严惩贪官污吏,安抚西域各族百姓,维护了边疆的稳定与安宁,深受军民爱戴。最终,杜暹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当朝公卿,应验了老人当年的预言。
晚年的杜暹常常对子孙们说:“当年蒲津渡头的一幕,我终生难忘。一个小小的善举,竟能换来性命之忧的化解,甚至影响了一生的命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善良从来都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不经意间的一次援手、一份怜悯,或许就能为自己积攒福报,在关键时刻迎来转机。心存善念,行有善举,不仅能温暖他人,更能照亮自己的人生之路。命运从不亏待善良的人,那些你付出的善意,终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于你。
8、郑虔:广文馆里的尊重与初心
开元二十五年的长安,秋高气爽。国子监下辖的广文馆内,梧桐叶随风飘落,落在窗台上,映着馆内伏案疾书的身影——正是新任广文博士郑虔。郑虔才华横溢,诗、书、画三绝,被唐玄宗誉为“郑虔三绝”,虽性情淡泊,却深受学子敬重。
这日午后,广文馆的门吏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走进来。此人年约五十有余,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头发半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与忐忑。“郑博士,这位先生自称是您的远房从子,名叫郑相如,从陇右来长安应明经考试,特意来拜见您。”门吏介绍道。
郑虔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打量着郑相如。他对这位远房从子并无印象,陇右路途遥远,对方能特意前来拜见,想必是心怀敬意。郑虔站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相如兄,一路辛苦,快请坐。”他并未因郑相如的年纪、衣着而有丝毫轻视,反而热情地让人奉上茶水。
郑相如连忙拱手还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叔父,晚辈冒昧前来打扰,还望恕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陇右口音,“晚辈自幼喜爱经书,奈何家乡偏远,条件有限,直到如今才敢来长安应考,希望能求得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
郑虔点点头,温和地说:“求学不分先后,立志不在年高。兄长远道而来,这份毅力就让人敬佩。科举之路不易,你只管安心备考,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与郑相如闲谈起来,询问陇右的风土人情、经书研习情况,言语间充满了尊重,没有丝毫长辈的架子。
郑相如原本还担心自己年过半百、出身寒微会被轻视,见郑虔如此平易近人,心中的忐忑渐渐消散,也放开了许多。两人聊起经书义理,郑虔发现郑相如虽学识不及饱学之士,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尤其对历代兴衰治乱的分析,条理清晰,颇有见地。
告辞时,郑虔特意送郑相如到广文馆门口,叮嘱道:“长安不比家乡,凡事多加留意。若备考中有疑难,可随时来寻我。”郑相如感激涕零,再次拜谢后,才转身离去。
几日后,郑相如再次前来拜见郑虔。这次他带来了自己整理的经书注解,想请郑虔指点。郑虔依旧热情接待,接过注解仔细阅读,时而点头,时而蹙眉,遇到不解之处便虚心询问。他对郑相如的注解给予了肯定,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并耐心讲解,毫无保留。
两人谈得正投机时,郑相如忽然抬头看着郑虔,眼神坚定地说:“叔父,您颇知晚辈的才能吗?孔夫子曾说:‘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晚辈虽不敢自称能预知百世之事,但对经世致用之学,也颇有几分心得。若能得朝廷重用,晚辈定能为国为民做些实事。”
郑虔心中一动。他看得出,郑相如并非空谈之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对理想的执着与对未来的期盼。年过半百仍不放弃求学应考,这份初心与志向,远比许多年轻学子更为可贵。郑虔微微一笑:“相如兄有此抱负,实在难得。以你的学识与毅力,定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得到郑虔的鼓励,郑相如信心大增。他在长安找了一处简陋的居所住下,日夜苦读,时常来广文馆向郑虔请教。郑虔始终对他一视同仁,耐心指导,有时还会与他探讨朝政得失,分享自己的为官经验。
同年冬天,明经考试如期举行。郑相如凭借扎实的学识和独到的见解,顺利考中,被任命为雍州户曹参军。虽然只是一个基层官职,但郑相如十分珍惜这个机会,上任后勤勉尽责,公正执法,悉心处理民政事务。他运用自己对经书义理的理解,结合实际情况,解决了许多百姓的难题,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几年后,郑相如因政绩卓着,被擢升为陇右道采访判官。他回到家乡,致力于改善当地民生,推广教化,兴修水利,让陇右的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而郑虔,始终坚守在广文馆,教书育人,培养了大批人才,他平等待人、尊重每一个有志向者的品格,也被世人广为传颂。
有人问郑虔:“郑相如不过是个远房从子,年过半百才来应考,您为何对他如此看重?”郑虔笑道:“为官者,当以才德为先;待人者,当以尊重为本。年龄、出身皆不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唯有初心与志向,才是支撑人前行的动力。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尊重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力量。它能打破年龄、身份、地位的隔阂,让每一个心怀梦想的人都能感受到温暖与希望。无论身处何种位置,都不应轻视他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被你尊重与鼓励的人,未来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而对于追梦人来说,年龄从来不是阻碍,只要坚守初心,坚持不懈,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辉煌。
9、崔圆
大唐天宝年间,江淮水乡的一处陋巷里,住着个名叫崔圆的年轻人。
那时的崔圆,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半分家底,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吃的是顿顿难继的糙米饭,日子过得潦倒又窘迫。旁人提起他,都只叹一句“落魄书生”,谁也没把这个眉眼间带着倔强的年轻人放在心上。
崔圆的表丈人李彦允,彼时在京城做刑部尚书,手握刑狱大权,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走投无路的崔圆,揣着一封皱巴巴的家书,一路风餐露宿,从江南水乡辗转到了长安。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靠着这层亲戚关系,求个小吏的差事,好歹能混口饭吃,也能攒些钱,将来有机会一展拳脚。
可真到了尚书府,崔圆才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李彦允把他安置在府里的学院,说是让他和自家子弟一起读书习业,实则不过是碍于情面,给了个落脚的地方。平日里,李彦允对他总是淡淡的,话少得可怜,眼神里更是没半分亲近。府里的下人瞧着主子的态度,也跟着怠慢起来,给崔圆的饭食,常常是凉透的剩菜,住的屋子,也是漏风的偏房。
崔圆看在眼里,闷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能把所有委屈都咽下去,每日里照旧读书写字,从不多言半句。
这般日子过了约莫半月,这天夜里,李彦允却做了个无比真切的噩梦。
梦里,他被铁链锁着双手双脚,和两三百个衣衫褴褛的人挤在一起,被手持刀枪的兵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进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官府大堂。堂下阴森森的,跪着的人个个面如死灰。堂上,兵士挨个点名,点到谁,谁就得哆哆嗦嗦地爬上前去听候发落。
李彦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直到兵士喊出他的名字,他才被人猛地推到堂下。他抬头望去,只见堂上紫袍玉带的官员端坐案后,正低头翻看着卷宗。那官员的侧脸轮廓有些眼熟,李彦允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待那人抬起头来,他惊得差点瘫倒在地——那端坐高堂、威仪赫赫的人,竟然是他府里那个落魄的表侄,崔圆!
李彦允顾不上体面,趴在冰冷的地上,连连磕头,哀声求饶:“崔大人!看在亲戚的情分上,饶我一命!”
堂上的崔圆,脸上没半分笑意,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缓缓开口:“先押入大牢,再做发落。”
一声令下,兵士上前拖起李彦允就走。李彦允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窗外的月光惨白,映得屋里的陈设影影绰绰,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砰砰狂跳,那梦里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他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把梦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夫人听。
夫人听完,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老爷,这梦怕是不寻常。崔圆虽是落魄,可眉眼间有股子英气,绝非池中之物。咱们如今对他太过冷淡,不如从明日起,好好厚待于他。谁又能知道,这梦里的事,将来不会应验呢?”
李彦允连连点头,越想越觉得夫人说得有理。
第二天一早,一切都变了。
李彦允不仅让人把崔圆从漏风的偏房,换到了宽敞明亮的别院,还每日邀他到中堂一同用餐。桌上的饭菜,不再是残羹冷炙,而是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府里的下人,也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见了崔圆,都客客气气地行礼。
崔圆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记在心里,可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般优渥的日子,过了数月。崔圆心里始终惦记着建功立业,他觉得总待在尚书府,也不是长久之计,便主动向李彦允辞行,打算回江南,另谋出路。
李彦允和夫人听说了,连忙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饯行宴,还让家里的儿女都作陪。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崔圆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着李彦允夫妇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他望着二人,诚恳地开口:“丈人、丈母,这些日子,你们待我恩重如山,我崔圆铭感五内。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个疑惑,你们对我的恩惠,实在太过厚重,我实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你们如此相待。恳请丈人明示,也好让我将来有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李彦允听了,只是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夫人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她拉过崔圆的手,温和地笑道:“傻孩子,你是我们的亲表侄,和自家的儿子有什么两样?我们待你好,不过是怕你受委屈,哪里谈得上什么恩惠。你只管放心去闯,将来若是有了出息,别忘了我们这些故人,也就够了。”
崔圆听了,心里暖烘烘的,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故事,正如李彦允的那场梦。崔圆离开长安后,恰逢乱世,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谋略,一路披荆斩棘,步步高升,最终官至宰相,权倾朝野。而当初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李彦允一家,也因他的照拂,始终安稳顺遂。
人生在世,莫欺少年穷。一时的落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未来的标尺。待人接物,多一份善意,少一份势利,你今日播下的一颗温暖的种子,来日或许就会收获一片荫庇。命运的轮盘从不停歇,谁也不知道,转角处会遇见怎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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