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羊皮纸被夹在两指之间,距离暴露仅剩毫厘。
苏烬宁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后强行让肾上腺素冷却下来。
那是她凭着记忆默写下来的先帝起居注残页,上面只有无关痛痒的几个日期,原本是用来防备太后查账的废稿,顺手塞在袖子里当了护腕的衬垫。
但萧景珩是个多疑的疯子,一张白纸在他眼里也能读出谋反的乐谱。
“陛下这般掏心掏肺,”苏烬宁身子一软,顺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萧景珩那只作乱的手臂上,隔着那层薄薄的羊皮纸,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骨的硬度,“若是想摸臣妾的体己物,回宫关起门来,臣妾脱干净了让您摸个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她故意顿了顿,那双失焦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像受惊的蝶翅扫过他的下颌,“您不要脸,臣妾还要这一国之母的体面呢。”
声音不大,却带着钩子,又软又腻,恰好能被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老臣听见。
那几个老顽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纷纷低下头假装在数地上的蚂蚁。
萧景珩的手指一僵。
那股子粘人的热度顺着布料烧上来,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苏合香,形成一种令人烦躁又不得不退避的氛围。
他轻嗤一声,指尖用力一弹,隔着袖子在苏烬宁的手腕内侧崩了一下,那是警告,也是放行。
“回宫再收拾你。”
他松开了手,顺势将她那只总是乱动的手反扣在掌心,像是牵着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恶犬,大步向着那顶明黄色的御辇走去。
羊皮纸还在,命也还在。
坤宁宫的清晨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紫气东来,反而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药苦味。
天还没亮透,窗纸泛着惨淡的青灰色。
一只粗陶碗重重地磕在红木床沿上,溅出的汤汁在漆面上烫出一个深色的圆斑。
“喝。”
林墨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她手里捏着几根银针,眼神如果不杀人,那一定是在找下针的死穴。
苏烬宁靠在软枕上,左眼的纱布渗出了一点暗红色的血渍。
她偏过头,鼻翼微动,那股浓烈的、像是烧焦了头发一样的苦味直冲天灵盖,激得胃袋一阵痉挛。
“又是蜈蚣、蝎子配黄连?”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林大夫,我是眼瞎,不是味觉失灵。你这是治病,还是报复我昨晚那一针乱扎?”
“你也知道那是乱扎?”
林墨冷笑,伸手就要去掰她的下巴,“脑仁没炸开算你命大。这药是保你命灯不灭的,想活过三天后的‘火劫’,就给我咽下去。”
“我也想喝,可这身子不争气啊。”
苏烬宁苦笑一声,也没见她怎么用力,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挡,却正好切在林墨的手肘麻筋上。
趁着林墨手抖的一瞬间,她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像变戏法一样,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卷泛黄的羊皮。
动作极快,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狠劲。
那是昨夜在那片红色噪点的幻象里,用半条命换回来的东西——神臂弩改良图。
羊皮纸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腹,那些凸起的墨迹在她指尖下构建出一幅立体的杀人机器蓝图。
每一个榫卯的咬合,每一根弓弦的张力系数,都在她脑海里精密运转。
“喝药救不了命,这东西才能。”
苏烬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图纸里的杀气。
她闭着眼,手指沿着那复杂的机括线条游走,最终停在了一个最为核心的节点上,“三天。太后那个老虔婆要玩火,我就给她准备个大的。这神臂弩,必须改。”
林墨盯着她那张写满疯狂的脸,沉默了半晌,最终收起了银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我也没少放黄连。”林墨擦了擦嘴角的黑渍,眼神复杂,“你自己作死,别拉着我收尸。”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沉重。
巳时,日头渐高,将殿内的金砖烤得温热。
尚工局的张掌事跪在地上,汗水顺着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往下淌,滴在光洁的地砖上,瞬间就干了。
他虽然低着头,但依然能感觉到头顶那道虽然看不见、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娘娘,这凤辇是先帝爷在时特意为您大婚打造的,用的都是百年的金丝楠木,这……这怎么能说是‘不吉’呢?”
张掌事的声音都在抖,像是风中的落叶。
“不吉?”苏烬宁坐在那张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凤椅上,手里漫不锈钢地把玩着一只白玉茶盏。
盖碗刮过杯沿,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张掌事哆嗦了一下。
“本宫昨日坐在这辇上,总觉得轴承里有鬼哭之声,震得本宫这双残眼更是疼得厉害。”苏烬宁的声音慵懒,带着几分不讲道理的娇蛮,“怎么,张掌事是觉得,本宫这双眼睛瞎得还不够彻底,想让那鬼祟再把本宫的命也索了去?”
“微臣不敢!微臣万死!”张掌事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得砰砰响。
“既是不敢,那就把西苑那个废弃的库房腾出来。”
苏烬宁放下茶盏,瓷底触碰桌面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一锤定音,“本宫要修车。不需要你们那些只会雕花的老师傅,给我找三十个手脚麻利、懂木作机关的年轻匠人。另外……”
她偏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车轴既然闹鬼,就得用点‘至阳’之物镇一镇。硝石、硫磺、木炭,不管是道观里的还是库房里的,有多少要多少。这事儿,让青鸢去办。”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青鸢上前一步,腰间的腰牌磕在佩剑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奴婢遵旨。”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血腥气,那是昨夜杀戮留下的余韵。
张掌事哪里敢多问,这宫里的主子,只要不是要他的脑袋,要什么都行。
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就被这阴晴不定的皇后娘娘拉去祭了那辆“闹鬼”的凤辇。
其实哪有什么鬼。
那辆凤辇的底盘极其宽大,且轴承结构特殊。
只要稍微改动一下内部的配重,将那中空的横梁利用起来,就能塞进去三架折叠式的神臂弩。
那是移动的炮台。
在这冷兵器时代,就是降维打击的死神。
午膳刚过,萧景珩的赏赐就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狗皇帝真的很会做人。
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刚一打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就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殿内的暑气。
“娘娘,这是陛下特意从西域番邦那里寻来的‘天山冰蚕丝’。”
传旨的大太监笑得像朵老菊花,声音尖细,“说是此物最是养人,覆盖于目疾之处,不仅能清凉镇痛,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定还能让娘娘重见光明呢。”
苏烬宁虽然看不见,但那股寒气逼近眼球时,确实让那还在隐隐作痛的视神经得到了一丝舒缓。
好东西。
确实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
但这也是个裹着糖霜的砒霜。
如果她用了,那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眼睛并非简单的“目疾”,而是需要这种极寒之物来压制的“火毒”。
萧景珩在试探。
他在试探昨天那惊天一箭,到底是巧合,还是某种透支生命力的妖术。
“陛下真是有心了。”
苏烬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双手捧过那个冰凉的匣子,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臣妾谢陛下隆恩。只是这般贵重之物,臣妾若是现在就用了,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得挑个黄道吉日,沐浴焚香后才能用呢。”
大太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嘴,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退下了。
脚步声刚一消失,苏烬宁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啪”的一声。
那价值连城的匣子被她随手扔给了青鸢。
“封存。扔到库房最角落吃灰去。”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从发间拔下一支最不起眼的素银簪子。
簪头尖锐,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白痕。
“呲——呲——”
木屑翻飞。
凭借着脑海中那张立体地图的记忆,她在桌面上飞快地刻画着。
这里是慈宁宫的正门,这里是偏殿,这里是……排水渠。
如果那些死士要放火,正门有禁军,偏殿有巡逻,唯有这通往护城河的排水渠,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阴沟。
“三天后的风向是西北风。”
苏烬宁手指按在那个代表排水渠的凹痕上,喃喃自语,“火借风势,他们会从这里点火。既然要烧,那咱们就给他们加点料。”
申时三刻,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后宫。
废妃沈氏,死了。
在这个无论死多少人都像是死了一只蚂蚁一样的皇宫里,死个把废妃本不算什么大事。
但沈昭仪死得太蹊跷。
暴室的狱卒说,她吞了一颗红丸,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甚至连那身脏污的囚服都整理得平平整整。
只有那嘴唇上,残留着一抹妖艳的胭脂红,在苍白的死人脸上显得格外惊悚。
华贵妃的人第一时间封锁了暴室。
然而查遍了整个牢房,除了一具尸体,就只找到了那个滚落在墙角的空胭脂盒。
那是个很普通的螺子黛盒子,唯独在内壁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指甲刻了一个极小的、有些歪扭的字——“宁”。
“蠢货。”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烬宁正在把玩手里的一颗黑火药颗粒。
指尖捻动,那颗粒在指腹化作细腻的黑粉,带着一股燥烈的硫磺味。
那个“宁”字,是她故意留下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不给沈昭仪的死找个合理的“凶手”,那个多疑的华贵妃一定会深挖下去,万一查到了青鸢动的手脚,或者是顺藤摸瓜注意到了坤宁宫的异常,那就麻烦了。
现在好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新后“苏烬宁”的私怨报复。
一个刚刚上位、心胸狭隘、急着痛打落水狗的蠢女人,总比一个正在秘密制造军火的阴谋家要让人放心得多。
华贵妃现在估计正躲在被窝里笑话她沉不住气呢。
笑吧。
笑得越大声越好。
掩盖爆炸声最好的方式,就是另一场更大的喧嚣。
夜深人静。
窗外的更鼓敲了三响,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传得很远。
苏烬宁坐在巨大的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左眼红肿未消,在烛火下像个鬼魅。
那种如影随形的灼痛感终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空洞。
她伸手拉开了妆奁的最底层,那里躺着那个被冷落了一整天的紫檀木匣子。
手指在匣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猛地推开,露出下面的一方暗格。
那里并没有什么首饰,而是躺着一枚沉甸甸的铜印——凤印。
那是权力的象征,是可以调动后宫禁卫、甚至在特定时刻号令御林军的符信。
按理说,这东西应该供在内侍省的高阁上,只有大典时才会请出来。
但苏烬宁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让这种保命的玩意儿离身?
铜印入手冰凉,底部的篆刻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她反转印玺,指甲卡进印纽与底座之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声。
这枚看似浑然一体的铜印,竟然是个中空的!
这是苏家祖上留下的秘密,连先帝都不知道,这枚象征母仪天下的凤印,原本就是用来藏匿前朝密旨的容器。
苏烬宁将那张早已被她卷得细如发丝的火药配方,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印玺空心的腹部。
那是比什么密旨都要致命的东西。
那是这个时代的核武器。
只要这张配方在,哪怕这坤宁宫被烧成了灰,她也能在废墟上重建一座钢铁堡垒。
旋紧底座,严丝合缝。
苏烬宁将凤印重新放回暗格,吹熄了那一豆灯火。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她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对着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低语:
“太后娘娘,既然您这么喜欢热闹,那这回礼,孙媳妇可是下了血本了。”
“您要火,我便送您一场……焚天凤火。”
次日清晨。
露水未干,坤宁宫的大门还紧闭着。
没有太监的通传声,也没有仪仗开道的动静。
只有一阵极轻、极稳的脚步声,踩碎了清晨的宁静,一步步踏上了坤宁宫的石阶。
萧景珩一身便服,手里甚至连那把从不离身的软剑都没带。
他推开那扇朱漆大门的时候,动作随意得像是回自己的寝宫。
而此时的苏烬宁,正像只慵懒的猫一样卧在榻上,听着那脚步声逼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哪里是帝后相见,分明是猎人与猎物之间,下一轮博弈前的早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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