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3 章 黑店夜话
晨曦驱散了山神庙的最后那一丝凉意，穆清风翻身上马，没再看一眼那堆已经化为灰烬的秘籍。
“乌云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子轻松劲儿，四蹄生风，在那条杂草丛生的古道上跑得格外欢实。
离了京城，没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这天大地大，才算是真正有了点江湖的味道。
这一走便是两日。
古道越走越偏，两旁尽是些张牙舞爪的老树，连个像样的人家都瞧不见。
日头渐渐偏西，残阳如血，将穆清风的影子拉得老长。
肚子里的那点干粮早就消化干净了，此时正发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转过一道山梁，前方的一杆酒旗忽然映入眼帘。
那旗子有些破旧，边缘都磨出了毛边，在那风中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酒”字。
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就这么突兀地立在荒郊野岭的路边。
穆清风勒住缰绳，马蹄在距离客栈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目光在那客栈发黑的门板和满是油污的窗棂上扫过。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开个客栈，做谁的生意？
他伸手摸了摸马脖子，翻身下来，牵着马缓步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进屋，而是鼻子微微抽动了两下。
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像是要掩盖什么。
可在那刺鼻的香味底下，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混杂着生肉发酵的酸味。
穆清风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随后便舒展开来，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把缰绳随意地搭在门口的拴马桩上，依旧是那个随时能抽开的活结，然后抬脚跨进了门槛。
“哎哟，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人未至，声先到。一个穿着桃红袄子、身段丰腴的妇人从柜台后面扭了出来。
这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红得像是刚喝了鸡血，手里捏着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手帕，走起路来腰肢乱颤，一股子劣质香风直往穆清风鼻子里钻。
穆清风侧身避开她伸过来想要拉扯衣袖的手，径直走到靠门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他把那柄厚背剑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震得那油腻腻的桌面上几只苍蝇嗡嗡乱飞。
“两斤熟牛肉，一壶好酒。再给我的马喂足黑豆和草料。”
穆清风声音不高，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老板娘被他避开，也不恼，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眸子在穆清风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和那柄鲨鱼皮鞘的长剑上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客官，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牛肉啊。”老板娘凑近了几分，身子几乎要贴在桌沿上，压低了嗓音说道，“不过咱们这儿有刚出笼的大肉包子，皮薄馅大，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客官要不尝尝？”
穆清风抬眼看了她一下。这妇人笑得花枝乱颤，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死水，透着股看死猪般的算计。
“那就来十个包子，酒要最好的。”穆清风随口应道，手却很是自然地搭在了剑柄上，食指在剑锷上轻轻敲击。
“好嘞！客官您稍候，奴家这就去给您取酒。”
老板娘一挥手帕，转身朝后厨走去，那屁股扭得更是夸张。
穆清风没看她，目光落在了这大堂的地面上。
地砖缝隙里积着黑泥，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像是年深日久洗不掉的污渍。
旁边的几张桌子虽然擦得还算干净，但那木头纹理里，总透着股洗不净的油腻感。
后厨传来一阵剁肉的声音，“咚、咚、咚”，听着有些沉闷，不像是剁猪肉那种清脆的声响，倒像是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声音。
不多时，老板娘托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还有一个精致的白瓷酒壶。
“客官，酒来了。这可是奴家珍藏的‘女儿红’，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看客官这一表人才的，今儿个算您有口福。”
老板娘殷勤地给穆清风斟满了一杯酒。那酒液呈琥珀色，闻着倒是挺香，只是酒液稍微有些浑浊，杯底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正缓缓化开。
穆清风端起酒杯，在那老板娘热切的注视下，放到鼻端闻了闻。
“好酒。”他淡淡说道。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像是那盛开的罂粟花，催促道：“那客官赶紧尝尝，凉了可就没那味儿了。”
穆清风微微点头，将酒杯送到唇边。
老板娘的呼吸明显屏住了一瞬，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酒杯。
就在杯沿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穆清风的手腕极其突兀地一抖。
“哗啦！”
那杯加了料的“女儿红”，兜头盖脸地泼在了老板娘那张涂满脂粉的脸上。
“啊！我的眼睛！”
老板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捂脸，那酒水混着脂粉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还没等她做出下一个动作，穆清风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嗡！”
厚背剑并未出鞘，而是连着剑鞘一同向前送出。
那沉重的剑鞘顶端重重地撞在老板娘的胸口，将她整个人击得倒飞出去。
“砰！”
老板娘的身子狠狠砸在身后的柜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穆清风身形一闪，人已到了柜台前。此时长剑终于出鞘半寸，寒光一闪，他反手握住剑柄，将剑鞘如同钉钉子一般，狠狠地插进了老板娘的肩胛骨，将她死死地钉在柜台厚实的木板上。
“啊——！”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老板娘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半分，那张原本风情万种的脸此刻扭曲如同恶鬼。
“当家的！点子扎手！快出来！”她扯着破锣嗓子吼道。
话音未落，只听得大堂角落里传来一阵机括响动，一块木板猛地掀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窖口。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随着一声暴喝，三个满脸横肉、身穿油腻皮围裙的大汉从地窖里冲了出来。
这三人手里都提着剔骨尖刀和厚背剁骨斧，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那是常年屠宰才会沾染上的味道。
为首的一个光头大汉，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见自家婆娘被钉在柜台上，眼珠子顿时红了，咆哮一声，挥着剁骨斧就朝穆清风劈头盖脸地砍来。
穆清风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他左手依旧压着钉住老板娘的剑鞘，右手手腕一翻，那柄还没完全出鞘的厚背剑顺势抽出。
剑光如水，在这昏暗的客栈大堂里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那光头大汉的斧子还在半空，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住了。
下一刻，他的脖颈处出现了一条细红线，紧接着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那颗光溜溜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剩下两名大汉见状，脚步一顿，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但这惊恐只持续了一瞬，就被那股子亡命徒的狠劲儿取代，两人一左一右，怪叫着扑了上来。
穆清风撇了撇嘴，这等拙劣的身手，连京城里那些不入流的混混都不如。
他身形微侧，避开左边刺来的尖刀，右手的厚背剑并没有用锋刃去砍，而是剑身横拍。
“咔嚓！”
那大汉的手臂瞬间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骨头被这蕴含震荡劲力的一拍震得粉碎。
那大汉惨叫声还没出口，穆清风的膝盖已经顶在了他的胸口。
胸骨塌陷的声音令人牙酸，那大汉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最后一人已经被吓破了胆，转身就要往地窖里钻。
穆清风手腕一抖，厚背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人的后心，将他钉死在地板上。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板娘粗重的喘息声和那一地鲜血滴落的滴答声。
穆清风走过去，拔出长剑，在那个已死的汉子身上擦了擦血迹，然后转身看向柜台上的老板娘。
老板娘此刻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那张满是血污和脂粉的脸上写满了恐惧，身子如筛糠般抖动，想要求饶，却因为剧痛和恐惧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
穆清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一掌切在她的颈侧。
老板娘双眼一翻，脑袋垂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他收剑回鞘，迈步走进了后厨。
一掀开帘子，那股血腥气浓烈得几乎让人作呕。
昏暗的灯光下，案板上还堆着几块没来得及处理的“肉”，旁边的竹筐里，赫然扔着几件带血的衣裳和一些零碎的行囊。
墙角的一口大缸里，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穆清风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悯。
这世道，人吃人本就是常态，只不过这里是真吃，外面是假吃罢了。
他转身回到柜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阵。
除了一些散碎银两，还在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了几张沾着油污的银票。
他毫不客气地将这些银两和银票揣进怀里。这钱虽然脏，但洗洗还能用，留给死人也是浪费。
做完这一切，穆清风走到后厨，提起一坛没开封的烈酒，拍开泥封，一路洒在柜台、桌椅和那些尸体上。
他又从灶膛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随手扔在了那洒满烈酒的柜台上。
“呼！”
火苗瞬间窜起，如同贪婪的火蛇，迅速吞噬了干燥的木料和那些罪恶的痕迹。
穆清风走出客栈大门，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背后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烈火噼啪作响，仿佛是那些冤魂在欢呼，又像是这肮脏世道的一声叹息。
对于这种把同类当牲口宰杀的恶徒，不需要官府的审判，也不需要江湖的道义，只有这一把火，才是最干净、最彻底的净化。
穆清风没有回头，轻轻一夹马腹，“乌云踏雪”迈开四蹄，载着他没入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火光在他的背影上镀了一层金边，随后便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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