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一旦被撕开裂口，便再难恢复往日的无瑕。内鬼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实验室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铅块般的沉重。在压抑的静默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王哲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拖延，只会让猜忌的毒菌在团队内部加速滋生，直至彻底瓦解他们的战斗力。
次日清晨，当晨曦尚未完全驱散校园的薄雾，王哲召集了除赵志明外的所有核心成员，进行了一次极其简短的紧急通气。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静，将李壮的发现、初步证据以及赵志明的异常行为，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没有激昂的谴责，只有不容置疑的事实。
“事情已经查明，内部出现了数据窃取未遂事件，当事人是赵志明。”王哲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而愤怒的脸，“我们需要在他今日上班后，进行一次面对面的对质与处理。李壮，由你主导询问，我和小蕊补充。张涛，你负责情绪控制，同时确保核心数据区的绝对安全。”他的安排条理分明，将每个人的角色和任务界定清晰，如同布置一场精密的战术行动。
上午九点整，赵志明像往常一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推开了实验室的门。然而，迎接他的并非往日熟悉而略带松散的氛围，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寂静。所有成员，包括平时最早到的几位实习生，都已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复杂地望向他。实验室中央，几张椅子被特意空出，王哲、李壮、苏小蕊坐在对面，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
赵志明的脚步瞬间僵住，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如同脆弱的瓷器般片片剥落，血色迅速从脸颊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志明，过来坐。”李壮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被砂纸磨坏了喉咙。他指了指对面的空椅，眼神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刺对方心底。
赵志明僵硬地挪动脚步，几乎是被无形的压力推着，坐到了那张仿佛烧红的铁椅之上。他不敢抬头与任何人对视，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指节发白的手指。
“四十八小时前，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李壮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冷硬如铁，“你的内部密钥，试图对‘记忆标记索引’核心算法库发起完全导出操作，触发逻辑蜜罐警报。解释一下。”他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赵志明，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那条致命的日志记录。
赵志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却没能吐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
“说话！”李壮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炸开，吓得几个实习生浑身一颤。他胸中积压的怒火与背叛感如同火山喷发，“我他妈那么信任你！把你当骨干！你就是这么回报的？！为了钱？啊？！是不是高远那边的人找上你了？！”
“我……我没有……我不是……”赵志明语无伦次，试图否认，但在李壮那几乎要将他焚化的目光和铁证如山的日志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苏小蕊适时开口，她的声音不像李壮那样充满爆发力，却带着一种商业谈判中历练出的、冰冷的穿透力，“那么，请你解释一下，过去两周，你频繁在非工作时间访问与你任务无关的核心加密目录，以及通过加密通道与境外匿名Ip进行数据交换，是为了什么？个人兴趣爱好吗？”
苏小蕊的话，如同又一颗重磅炸弹，彻底摧毁了赵志明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与难以置信，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行为被监控得如此彻底。
“志明，”王哲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吴子·图国》有云：‘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内部的团结，是我们生存的根本。告诉我们原因，以及你泄露了什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在王哲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周围昔日同伴或愤怒、或失望、或鄙夷的视线包围中，赵志明最后的抵抗崩溃了。他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我说……我都说……”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始坦白。
原来，他重病的母亲急需一种昂贵的靶向药，医保无法覆盖，庞大的医疗费几乎压垮了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就在他走投无路，甚至动了借高利贷的念头时，一个自称是“猎头”的人通过加密社交软件联系上了他，对方对他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并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天价——五十万，只需要他提供“哲牛科技”核心算法的“技术概要与架构说明”，并承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对方保证，这只是“技术评估”，绝不会用于非法用途。
“他们……他们说只是看看……我没想到会触发警报……我真的没想把核心代码给他们！”赵志明涕泪交加，声音充满了悔恨，“我妈她……她等不了啊！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他反复强调，自己并未成功泄露最核心的算法封装库，因为触发了张涛设置的逻辑蜜罐，导致操作失败，他只传递了一些前期的、相对外围的技术文档和部分经过脱敏的测试数据。
“没办法？”一直强忍着没有发作的张涛，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站起来，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摇晃，指着赵志明，声音尖利而颤抖，“没办法就能出卖大家的信任？没办法就能碰我的算法？！你知不知道那是‘活记忆’的种子！是无价的！你为了五十万，就想把它卖掉？！你妈是命，我们的理想和心血就不是命了吗？！你这和那些挖人祖坟的盗墓贼有什么区别？！”
张涛的斥骂，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赵志明身上，也抽打在每一个在场成员的心上。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赵志明压抑的哭声和张涛粗重的喘息声交错回响。
李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看向王哲，沉声道：“老王，怎么处理？报警，还是……”
王哲沉默了片刻，他的超感能力清晰地捕捉到赵志明那如同溺水者般的绝望与悔恨，也感受到团队成员们交织着的愤怒、同情与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瘫软在椅子上的赵志明面前。
“《论语·颜渊》有载：‘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王哲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力量，“团队无信不立。赵志明，你的行为，已经触碰了底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报警，会让他前途尽毁，也必然会将我们和‘哲牛’卷入更复杂的舆论漩涡。但，我们无法再信任你，也无法再与你共事。”
王哲做出了最终裁决：“赵志明，你立刻收拾个人物品，离开实验室。你与‘哲牛科技’的一切雇佣关系，自此解除。你泄露的资料，根据我们的评估，尚未触及最核心的机密，但造成的潜在风险与信任损失，已无法用金钱衡量。那笔不义之财，如何处理，是你自己的事。你好自为之。”
他没有选择将事情做绝，给予了对方一条残存的生路，但也划下了最清晰的界限。
赵志明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没有人上前搀扶。李壮叫来两名安保人员，监督着他收拾完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然后将他带离了实验室。
门，在赵志明身后轻轻关上，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虽然清除了内鬼，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创伤。信任被亲手埋葬，理想主义的光环上，沾染了现实最肮脏的泥泞。
王哲转过身，面向所有沉默的成员，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与重建的决心：
“背叛的代价，我们已经支付。这代价，是信任，是团队的纯粹性。但《周易》有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今日之事，是惨痛的教训，也是我们必须经历的成人礼。从今往后，我们要建立更完善的制度，既要抵御外部的明枪暗箭，也要防范内部的蚁穴之溃。”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而炽热：“路，还在我们脚下。擦干眼泪，抚平伤痕，但不要遗忘这切肤之痛。让我们用更坚实的成果，来祭奠这份逝去的信任，并证明我们，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
背叛的代价，沉重而鲜血淋漓。但它未能击垮“哲牛”的脊梁，反而如同一次残酷的淬火，在烧去了杂质与天真后，让剩余的核心，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清醒。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带着伤痕，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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